长沙城的雨下了三天三夜,沱江的水涨得快要漫过码头石阶,像极了朱允炆此刻的心境——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早已汹涌。
他站在藩王府的书房里,指尖划过地图上“长沙卫”的位置。三天前,谢贵托人送来密信,说朱允熥的人在卫所里散布流言,称“皇长孙要削除宗室兵权,长沙卫的老弟兄们怕是要被调去漠北喝风”。当时他只当是小打小闹,没料到谢贵会真的动起手来。
“殿下,谢指挥的人已经包围了西城门!”侍从撞开房门,雨水顺着他的衣摆淌在青砖上,“他们喊着‘要军饷、保编制’,还说……说要请您亲自去卫所‘说清楚’!”
朱允炆捏紧了拳头。谢贵是朱允熥在长沙安插的钉子,当年随朱允熥戍守云南,手上沾过血,性子野得像山里的狼。这次借着“军饷拖延”的由头闹事,明摆着是朱允熥想借兵变逼他放权。
“梅殷呢?”他沉声问。梅殷是朱元璋的女婿,掌管长沙城防,此刻正是用他的时候。
“梅将军已经带着三百亲卫去了卫所门口,双方正僵持着。”侍从递上蓑衣,“梅将军说,谢贵手里有近千卫卒,硬拼怕伤了和气,让您……让您暂避锋芒。”
“避?”朱允炆冷笑一声,披上蓑衣,“我要是避了,明天全长沙都会说皇长孙怕了一个卫指挥,朱允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备马,去卫所。”
雨幕中的长沙卫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辕门外火把攒动,卫卒们举着长矛,脸上溅着泥水,吼声混着雨声砸过来:“发军饷!保编制!” 谢贵站在队伍最前面,铠甲上的水珠子顺着刀刃往下滴,见朱允炆来了,故意提高嗓门:“皇长孙殿下驾到!弟兄们,咱们问问殿下,拖欠三个月的军饷,到底啥时候发?”
梅殷的亲卫立刻上前一步,形成一道人墙。梅殷翻身下马,护在朱允炆身前:“谢贵!你敢以下犯上?”
“不敢。”谢贵弓了弓身子,眼神却带着挑衅,“只是弟兄们快断粮了,总不能饿着肚子守城吧?殿下要是今天给句准话,弟兄们立马散了;要是不给……”他挥了挥手里的刀,“这卫所的门,怕是不好进。”
朱允炆拨开梅殷,往前走了三步,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流,打湿了前襟:“军饷的事,是户部调度出了差错,我已让人去南京催办,三日内必定到账。” 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雨声,“但你们围堵王府、要挟朝廷,这是谋逆!”
人群里一阵骚动。谢贵梗着脖子喊:“我们不是谋逆,是求活路!”
“求活路?”朱允炆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扬声道,“这是吏部刚发来的调令,长沙卫明年要扩编为‘长沙都卫’,增设三个千户所,你们当中有战功的,都能升百户、千户!谢贵,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把调令藏了起来,故意说‘要裁撤编制’?”
谢贵脸色骤变。他确实扣下了调令,想借“裁员”激起卫卒的恐慌,没料到朱允炆会直接当众揭穿。
“把他给我拿下!”朱允炆突然提高声音。梅殷的亲卫如离弦之箭,瞬间扑上去按住谢贵。卫卒们举着长矛要冲上来,朱允炆又道:“弟兄们,谢贵骗了你们!扩编的调令就在这里,谁不信,过来看看!”
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犹豫着上前,朱允炆亲手将调令递给他。老兵不识字,旁边的文书念给他听,听到“增设千户所”时,他猛地抬头,眼里的怒火变成了困惑。
“还有军饷,”朱允炆趁热打铁,“我现在让人打开藩王府的粮仓,先给弟兄们发三个月的粮,军饷到了再补钱!谁要是还跟着谢贵闹事,那就是真谋逆,按律当斩!”
雨还在下,但卫卒们的吼声渐渐小了。梅殷趁机喊道:“谢贵勾结朱允熥,想搅乱长沙,你们还要跟着他犯险吗?”
人群里有人扔下了长矛,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只剩下谢贵带来的几十心腹,被梅殷的人团团围住。谢贵挣扎着骂:“朱允炆,你别得意!朱允熥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朱允炆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长沙是我的封地,不是他朱允熥撒野的地方。把他关进天牢,查抄家产,看看他和云南那边的书信往来!” 他特意加重“云南”二字,谢贵的脸瞬间白了。
处理完兵变,朱允炆站在卫所的台阶上,看着梅殷指挥亲卫分发粮食,看着老兵们捧着调令互相传阅,突然觉得这场雨没那么冷了。梅殷走过来,递上一块干布:“殿下,您这招‘釜底抽薪’够狠,就是太险了,万一卫卒真冲上来……”
“不险,”朱允炆擦着脸上的雨水,“他们只是被谢贵骗了。长沙卫的弟兄守了一辈子城,最认‘编制’二字,扩编的消息就是定心丸。” 他顿了顿,看向云南方向,“朱允熥想借长沙的乱子逼我,我偏要让长沙更稳,让他看看,民心不在他那边。”
三日后,南京的军饷到了,长沙卫扩编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朱允炆让人把谢贵的供词(里面全是与朱允熥的密约)抄录出来,贴在卫所门口,百姓看了无不骂“二殿下不安分”。朱元璋收到奏报时,正在看朱允熥的奏折(说长沙“治理失当,民心浮动”),他对着两份文书笑了笑,在朱允炆的奏疏上批了四个字:“沉得住气”。
而此刻的长沙,雨过天晴,沱江的水慢慢退去,露出码头的青石板,像被洗刷过的民心,干净而坚实。朱允炆知道,这只是第一仗,后面的路还长,但至少这一局,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