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奉天殿的铜鹤已在微光中显露出冰冷的轮廓。朱允炆站在丹陛之上,指尖捏着那份墨迹未干的《削藩令》,殿外的风卷着潮气涌进来,吹动他明黄常服的衣角,像一面即将展开的战旗。
“陛下,各部衙门将《削藩令》誊抄完毕,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传遍天下。”齐泰捧着朱砂笔上前,笔杆上的云纹在烛火下流转,映得他眼底一片凝重——这份诏令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与练子宁、黄子澄熬了三个通宵打磨的,字里行间藏着的,是建文朝能否站稳脚跟的底气。
朱允炆接过笔,指尖悬在“朱允炆御笔”的落款处,迟迟未落。案头堆叠的奏章里,有云南都司关于沐晟私购火器的密报,有澳洲传来的朱棣扩充水师的谍报,还有周王朱橚联合诸王递上的“宗室联名书”,墨迹淋漓地写着“藩王兵权,天授而非君授”。
“陛下在犹豫什么?”练子宁从阴影里走出,他刚从宗人府回来,袍角还沾着露水,“沐晟拥兵自重,朱棣割据澳洲,若不趁此时机削藩,难道要等他们兵临城下?”
朱允炆抬眼,目光掠过殿外那棵老槐树——洪武爷亲手植下的,如今枝繁叶茂,却也藏了不少蛀虫。“练先生,你说……洪武爷当年分封诸王,难道真的错了?”
练子宁沉默片刻,道:“洪武爷是怕后世子孙镇不住场子,才让藩王守边。可如今藩王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沐晟在云南私设税卡,朱棣在澳洲开矿铸币,这哪里是守边,分明是另立朝廷。”他指向案头的密报,“沐晟上个月给贵州土司送了三千火铳,您以为是防鞑靼?那土司的地盘,离南京不过千里。”
朱允炆的指尖终于落下,朱砂在纸上洇开,像一滴凝固的血。“传旨。”
《削藩令》全文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昔洪武爷定鼎天下,封藩守边,本为家国永固。然近年以来,诸藩渐失初心,或私囤军械,或截留赋税,或割据一方,罔顾中枢。
云南沐晟,违制私购火器,削其‘黔宁王’爵,收回云南军权,贬为云南布政使司同知,受地方官节制;
澳洲朱棣,私铸钱币,截留商税,削其‘澳洲王’号,改封‘镇南伯’,限三月内遣长子入质南京,水师战船缩减三成;
周王朱橚、齐王朱榑等诸王,护卫甲士不得过三百,罢黜王府长史司兵权,改由朝廷派驻‘宗人监’监管;
其余藩王,凡有兵权者,悉交都司统一调度,违者以谋逆论。
钦此。”
诏令发出时,南京城的晨雾恰好散去,阳光刺破云层,照在吏部衙门前张贴的誊黄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云南,昆明府
沐晟正站在五华山上试射新造的“轰天炮”,铁弹砸在滇池里,掀起丈高的水花。亲卫匆匆递上《削藩令》,他看完就笑了,将令旨揉成纸团扔进炮口,点燃引信。
“轰!”纸团在火光中化为灰烬,沐晟拍了拍炮手的肩膀:“告诉朱允炆,要兵权可以,让他亲自来取。”转身对身后的土司首领们道,“弟兄们,朝廷要卸咱们的甲,你们答应吗?”
山脚下的各族土司轰然应道:“不答应!跟沐帅反了!”他们腰间的弯刀出鞘,映着滇池的波光,闪成一片冷冽的银河。
澳洲,悉尼港
朱棣刚从金矿回来,满身金粉,像从沙里捞出来的。接过《削藩令》时,他正在给小儿子削木剑,木屑沾了满手。
“遣子入质?”他把木剑扔给儿子,拿起令旨往海里一扬,海鸥俯冲而下,叼着纸页掠过水面。“告诉朱允炆,我儿子要入质,就来澳洲拿。”
水师提督俞靖上前道:“王爷,咱们新造的‘镇海号’刚下水,要不要试炮给南京看看?”
朱棣望着港口里二十艘配备了红夷大炮的战船,嘴角勾起一抹狠厉:“不必,让子弹再飞会儿。”他转身走进火器工坊,那里新铸的连珠铳正冒着青烟,工匠们正在刻字——“靖难”。
南京,周王府
朱橚把《削藩令》摔在地上,齐王朱榑一脚踹翻了案几,酒坛碎了一地。“朱允炆这黄口小儿!凭什么削咱们的兵?”
“大哥,咱们联名上书他敢驳回,现在直接下旨,分明是没把宗室放在眼里!”朱榑的络腮胡气得炸开,他刚从青州回来,带的三百护卫,昨天还帮着朝廷剿了股倭寇。
朱橚捡起令旨,指尖捏得发白:“去告诉诸王,下午在宗人府议事。朱允炆想削藩,得问问咱们这些洪武爷的子孙答不答应!”
宗人府外,周德兴带着亲兵守在街角,他刚从凤阳皇陵回来,洪武爷的牌位前,他烧了份《削藩令》,灰烬飘起来时,像极了洪武爷当年征战沙场的狼烟。
“将军,诸王都到了。”吴良催马过来,甲胄上的霜还没化,他凌晨从徐州赶来,带来了沐晟派密使送来的火铳样品——比朝廷的制式火器射程远出五十步。
周德兴望着宗人府朱漆大门,冷笑道:“朱允炆以为靠一纸诏令就能削藩?他忘了洪武爷说的‘藩王如犬,拴着是护卫,松了是豺狼’?”
此时的奉天殿,朱允炆正看着锦衣卫送来的急报:
- 沐晟关闭云南府城门,贴出告示“云南只认洪武爷所封爵位”;
- 朱棣在澳洲处死朝廷派去的“宗人监”官员,悬首港口;
- 周王朱橚联合十七位藩王,在宗人府设“宗室军帐”,号称“护陵军”,甲士逾万。
练子宁脸色发白:“陛下,要不要暂缓执行?”
朱允炆却笑了,他走到地图前,用朱笔圈出云南、澳洲、青州三地:“他们越是跳脚,越说明《削藩令》戳中了痛处。”他看向黄子澄,“黄先生,传旨给丁德兴,让他率京营进驻徐州,堵住沐晟东进的路。”
黄子澄刚应下,殿外传来喧哗,锦衣卫指挥使冲进来,声音发颤:“陛下!不好了!周王朱橚带着诸王,已经到午门外了!”
朱允炆推开窗户,果然见午门外黑压压跪了一片宗室,朱橚捧着洪武爷的御容,高声喊道:“请陛下收回削藩令,否则我等就在此长跪不起!”
阳光正好照在御容上,洪武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朱允炆脸上。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道:“备驾,朕要去午门。”
齐泰急道:“陛下,诸王情绪激动,恐有不测!”
“他们是洪武爷的子孙,也是朕的叔伯兄弟。”朱允炆整理了一下衣冠,“朕这个皇帝,总不能躲在奉天殿里。”
午门广场上,宗室诸王看到朱允炆的明黄仪仗,齐齐叩首,山呼“万岁”,声音却透着寒意。朱橚举起洪武御容:“陛下请看,这是洪武爷亲书的‘藩王守则’,第一条便是‘兵权自主’!”
朱允炆接过那份泛黄的帛书,确实是洪武爷的笔迹,墨迹已有些模糊。他抬头看向诸王,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洪武爷也说过‘藩王若有二心,削之无赦’。诸位王叔王伯,沐晟私购火器、朱棣私铸钱币,难道也要朕视而不见?”
广场瞬间安静,只有风卷着落叶掠过地面。
朱允炆继续道:“削藩不是夺藩,沐晟仍能当他的布政使,朱棣的儿子入质后,澳洲依旧归他治理。朕要的,是天下兵权归一,而不是看着大明分裂成无数小块!”
“那朝廷为何要派丁德兴驻军徐州?”朱橚反问,目光锐利如刀。
朱允炆迎着他的目光,道:“防的是云南的火铳,不是沐晟。”
就在此时,云南方向传来八百里加急,驿卒滚爬着进了广场:“陛下!云南急报!沐晟……沐晟杀了布政使司的官员,扯起‘洪武’大旗了!”
澳洲的急报紧随而至:“朱棣率水师封锁南海,声称‘非洪武年号,不得通航’!”
朱允炆握着帛书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广场上的诸王炸开了锅,朱橚高声道:“陛下看到了吧!强削必反!”
朱允炆没理会诸王的喧哗,只是望着天边——那里,一朵乌云正从西南方向飘来,快得惊人。他知道,那不是自然的云,是沐晟的骑兵扬起的烟尘,是朱棣的战船劈开的浪涛,是《削藩令》这颗石子,在大明的湖面激起的滔天巨浪。
削藩令下,天下侧目。
云南的火铳已上膛,澳洲的战船正升帆,南京的宗室还跪在午门,而朱允炆站在风暴中心,手里攥着洪武爷的帛书,第一次真正明白:治天下,从来不是靠一纸诏令,而是要在“放”与“收”之间,找到那根绷得最紧却不断的弦。
只是这根弦,此刻已在他手中微微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