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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灭刀意笼罩之下,点苍山门区域的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彻底剥离、抽空,只剩下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的“静”与终极的“无”。

那并非寻常的安静,而是连声音这个概念本身都被抹除的虚无。飞鸟悬翅,流云定格,山泉凝滞,风息湮灭。那几道试图抵抗、如同暗夜中萤火般倔强亮起的点苍剑意,代表着门中长老不屈的意志,它们或如流云缥缈,或如磐石沉稳,或如雷霆迅疾,皆是点苍剑道精华的体现。然而,这些足以令江湖宵小闻风丧胆的剑意,甚至未能真正触及那灰衣身影的衣角,便如同残雪投入了无形的焚天烈焰,连一丝细微的涟漪、一声象征性的哀鸣都未能激起,便彻底地、干净地湮灭、消散,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它们的存在被直接否定,它们的痕迹被彻底抹除。

云雾深处,隐约传来几声根本无法压抑的、充满了痛苦与骇然的闷哼与短促惊呼,那是剑意被强行碾碎、心神遭受重创的本能反应。随即,整片山脉便陷入了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仿佛连亘古存在的山石、历经风霜的草木,都在这股超越理解的意志下,本能地屏住了呼吸,收敛了所有生命的律动。

所有点苍弟子,无论是在明处站岗巡逻的年轻弟子,还是在暗处闭关潜修、寻求突破的长老师尊,无论修为是初窥门径还是已臻化境,都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源自生命本源最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战栗。那并非寻常江湖高手释放的、针对个体的杀气,也不是依靠深厚内力堆积起来的、压迫感十足的威压,而是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根本的法则显现——仿佛直面天地终末、万物归墟的必然命运,一种超越了个人意志、宗门荣辱、甚至超越了生死概念的绝对真理。在这冰冷而无情的真理面前,任何属于“生”的躁动、反抗、呐喊,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渺小,如同螳臂当车,生不出丝毫悖逆之心,唯有最原始、最本能的敬畏,以及一种面对终极消亡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何方高人,驾临我点苍?如此手段,未免……太过霸道!”

一个苍老却依旧保持着剑锋般锐利质感的声音,如同一位绝顶剑客凝聚毕生功力、燃烧神魂意志、试图劈开这凝固时空的倾力一击,自主峰“天枢峰”顶那最为宏伟庄严、象征着点苍派千年荣耀的“流云殿”中悍然传出。声音如同实质的剑罡,撕裂短暂的死寂,带着难以掩饰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震惊,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属于一代宗师颜面受损后的勃然怒意。出声者,正是点苍派当代掌门,苏芸冉的生身之父,被誉为“流云剑”的——苏星河!

随着话音,一道璀璨夺目、仿佛将九天星河都引落凡尘、倒卷而上的磅礴剑意,自流云殿深处轰然爆发,冲天而起!这道剑意恢弘正大,气象万千,其中不仅蕴含着流云剑法变幻莫测的真意,更隐隐契合周天星斗运行之轨迹,凝聚了苏星河毕生修为的精粹与对天道的感悟。它不再仅仅是内力与剑招的结合,而是近乎于“道”的显化,如同一柄真正的、被赋予了生命与不屈意志的星河神剑,带着斩断一切阻碍、重振山门声威的决绝,悍然撞向那笼罩四极八荒、令万物归寂的领域边界!苏星河身为天下七大剑派之一的掌门,其剑道修为早已臻至化境,只差那临门一脚便可窥探无上天道,这一剑含怒而发,更是凝聚了其毕生心血,足以让江湖上绝大多数所谓的顶尖高手为之色变,远非之前那些长老弟子仓促间发出的剑意可比。

然而——

现实是残酷的。

那璀璨如星河奔涌、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无匹锋芒、足以开山断流的磅礴剑意,甫一接触寂灭领域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边缘,便如同汹涌澎湃的海浪,猛地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仿佛横亘于现实与终末之间的“叹息之墙”!剑光流转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得无比迟滞、凝涩,仿佛陷入了万载玄冰之中,每一个微小的变化都需耗费巨大的力量。更令人骇然的是,剑意之中那原本磅礴浩瀚、象征着生命力量的生机,以及那足以切开百炼精钢、无坚不摧的凌厉锋芒,竟被那无处不在、无所不包的“终末”与“寂灭”意蕴,如同最霸道的酸液腐蚀最脆弱的金石般,迅速地、无情地侵蚀、瓦解、消融!那感觉,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被泼上了褪色的圣水,所有的色彩与意境都在飞速流逝,归于苍白,归于虚无。

“呃……!”

流云殿内,苏星河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楚的闷哼,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晃,脸色瞬间掠过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随即又变得如同金纸般苍白。显然,这隔空一击,他已吃了不小的暗亏,剑意被强行碾碎的反噬,直接伤及了他的心神。他那充满难以置信与惊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再次响起,艰难地穿透凝固的空气,回荡在死寂的山峦之间:“这……这究竟是什么力量?!非道!非魔!近乎……天地法则?!”

李不言凌空而立,灰衣在绝对静止的空气中,仿佛自身就是运动的源头,是这片死寂领域中唯一的“变数”。他的目光平静地穿透层层云雾与殿宇楼阁的阻隔,精准地落在了天枢峰顶的流云殿,落在了那位心神剧震、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迹的掌门身上。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没有刻意提高,也没有蕴含任何内力,却带着一种仿佛天地规则自行宣判般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此刻点苍山内每一个门人弟子的耳中,直接烙印在他们的认知深处,无法抗拒:

“我说了,为苏芸冉而来。”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不容更改的既定事实,“她的‘病’,非世间药石能医,非尔等修为能解。若再执意阻拦,”他微微顿了顿,似乎是为了让接下来的话语更具分量,“休怪李某……踏平你这点苍山门。”

话语很轻,平淡得如同在闲聊时说“今日天气尚可”。然而,这寥寥数语,却重如山岳,带着一种言出法随般的恐怖分量,狠狠地压在所有点苍弟子的心头,让他们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没有人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这个神秘的、如同执掌死亡与终结本身化身的灰衣人,绝对拥有将他这平淡话语变为残酷现实的能力!点苍派千年传承,剑道圣地,无数先贤心血所系,在此人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苏星河沉默了。死一般的沉默。对方所展现出的力量层次,已经完全、彻底地超出了他毕生所学、所能理解的范畴。那是一种近乎“道”、触及世界本源的力量,凌驾于所有世俗武功、内力、剑意之上,是规则的体现,是命运的宣判。硬拼?拿什么拼?拿点苍派上下数千弟子的性命去填?拿这传承了千年、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基业山门做赌注?结果,恐怕真的只能是……山门破碎,传承断绝,血流成河!

为了女儿那一线或许尚存的、渺茫的生机,也为了点苍派这艘大船不至于在此刻彻底倾覆,他,点苍掌门苏星河,肩负着整个门派存续的重担,不得不……放下宗师的尊严,压下父亲的焦灼,选择……低头。

“……阁下,”苏星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种英雄折翼、宗门受辱的深沉苦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压出来,“请……收手吧。”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砸在在场每一个点苍门人的心上,“小女……她现在……便在‘玉衡峰’后山的‘静心苑’中。请阁下……随我来。”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如同沉重天幕般笼罩着整个点苍山门、令万物死寂、时空凝固的恐怖意蕴,如同退潮般,倏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来得突兀,去得干脆,不留丝毫痕迹。

风,重新开始在山谷间流动,带着劫后余生的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埃;云,继续在高空翻涌奔腾,舒展着被禁锢已久的姿态,变幻着形状;那些之前被定格、如同下饺子般从半空坠落的飞鸟,惊慌失措地拼命振翅,发出尖锐的啼鸣,歪歪斜斜地飞向远方,寻找安全的栖枝;山林间被冻结的溪流重新传出潺潺水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一切属于“生”的动静与声响,都在这一刻重新回归,世界恢复了色彩与活力。但,所有侥幸生还的点苍弟子,都如同刚从一场最深沉的、无法醒来的噩梦中骤然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四肢发软,心有余悸,目光呆滞而又充满了无法驱散的恐惧,齐刷刷地望着那个缓缓自空中降下,如同羽毛般轻巧落于天枢峰中央广场光滑石板上的灰色身影。那顶低垂的斗笠,遮住了一切可能的表情,却遮不住那份令他们灵魂都在颤抖的、深不可测、仿佛连接着无尽深渊的冰冷气息。

李不言随手一招,动作自然写意,那艘暗金色的、蕴含着空间之力的“浪里飞”模型便化作一道微光,没入他宽大的袖中,消失不见。他踏足于广场之上,脚下是点苍派历代先贤以心血打磨、光可鉴人、象征着宗门荣耀与历史的厚重石板。斗笠依旧低垂,将他大半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唯有那份仿佛与周遭生机勃勃的天地格格不入的、源自归墟本源的冰冷死寂气息,如同一个无形的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让周围所有点苍门人,包括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自视甚高的长老们,都不敢直视,下意识地垂下目光,或惊慌地避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神魂,或被那死亡的气息所沾染。

苏星河已从流云殿中快步走出。他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矍铄、双目开阖间精光如电、不怒自威的中年人,常年身居高位与精修无上剑道,养成了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但此刻,他那如剑般笔直、象征着刚毅与决断的眉宇,紧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脸上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如同浓重阴云般的忧色,以及更深层次的、对未知力量的惊疑、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惧意。他身后,紧跟着几位须发皆白、或面色红润、气息无一例外都沉凝如渊海的长老,皆是点苍派的核心高层,是门派的基石。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复杂地聚焦在那个神秘的灰衣客身上,其中交织着难以消弭的警惕、宗门受辱的愤怒、对绝对力量的忌惮,还有一丝身处绝境、前路茫然的……无措。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苏星河在距离李不言三丈之外停下脚步,这个距离,对于他们这等感知敏锐的绝顶高手而言,已是极具危险性的、一触即发的范围。他沉声开口,声音竭力保持着身为掌门的冷静与威严,但那份锐利如剑、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目光,却死死地试图穿透那层寻常的斗笠阴影,看清下面隐藏的真容,以及那恐怖力量的根源。“与小女……又是何关系?又如何能如此断定……可治她身上那……连药王谷孙先生都束手无策的‘奇症’?”他将“奇症”二字咬得稍重,带着试探的意味。

李不言静立如脚下生根的磐石,对于苏星河前两个探究他身份与来意的问题,他恍若未闻,没有丝毫回答的兴趣,仿佛那些世俗的关系与名号,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他只是微微抬了抬斗笠,露出了线条冷硬、仿佛由冰雪雕琢而成的下颌,用那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古井深潭的声音,直接切入最核心的问题:

“她,非是患病。”他顿了顿,似乎要让这几个字的含义,清晰地、不容置疑地烙印在对方心中,“而是身遭异种力量侵蚀。此力源头,可追溯至西域楼兰古国遗迹,与彼地传说中的‘古魔’之力,系出同源,性质相近。”他的话语没有任何猜测、推断的成分,只有一种陈述冰冷事实的、毋庸置疑的肯定,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决书,“此力诡谲阴毒,非单纯破坏肉身,而是侵蚀生机本源,污染神魂灵智,使其渐趋异化,最终……沦为非人非魔的怪物。寻常医道法门,内力疏导,乃至清心净神的咒法,对此……皆是无用,徒劳无功。”

苏星河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楼兰!古魔!

这正是他们点苍派几位辈分最高、见识最广博、曾游历西域的太上长老,在反复检查了苏芸冉那诡异莫测的症状、并结合她之前西域之行带回来的、语焉不详的零星线索后,经过无数次密室争论、翻阅无数古籍残卷,才得出的、最接近真相、却也最令人不安和绝望的猜测!此事,已被列为点苍派当前最高机密,仅有在场这几位核心高层知晓,严令禁止外传,生怕引起门派恐慌或是江湖上的觊觎!此人……此人如何能一口道破?!而且语气如此笃定,如此平静,仿佛亲眼所见、亲身经历!难道……他真与那诡异莫测、足以倾覆王朝的“古魔”之力,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深刻的关联?他此来,是友?还是……更大的灾难?

“你……你究竟……”苏星河心中的惊疑如同狂潮般翻涌奔腾,几乎要冲口而出,将那积压的恐惧与疑问尽数倾泻。

“带路。”李不言却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语气简洁到了极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命运齿轮已然开始转动般的决断,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余地,“迟则生变。她……撑不了太久。”最后几个字,虽然依旧平淡,却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苏星河作为父亲最柔软、最焦灼的内心。

苏星河被这简短却重逾千钧、直指要害的话语堵回了所有翻腾的疑问与试探。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沉重,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强行压下心中惊涛骇浪般的震动与种种不安的猜测。事已至此,形势比人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女儿命悬一线,气息奄奄;宗门安危系于他人一念之间,千年基业摇摇欲坠。除了相信这个神秘莫测、力量通玄、敌友难辨的灰衣人,赌上那看似渺茫、却是唯一可见的一线生机,他已别无选择。他用力地挥了挥手,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孤注一掷的决绝,示意周围那些依旧保持着戒备姿态、手按剑柄、敢怒不敢言的长老与精英弟子们退下,让开一条通往玉衡峰的道路。

“请……随我来。”苏星河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干涩,他不再多言,深知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身形一动,已化作一道流云般飘逸却迅疾无比的剑光,蕴含着点苍身法的精髓,率先朝着侧方那座较为低缓秀丽、以环境清幽着称的玉衡峰方向,电射而去。

李不言默然无声,灰色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一步随意踏出,便已轻松写意地跟上,仿佛缩地成寸,与苏星河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如同划破蔚蓝天空的陨星,瞬间掠过座座青翠山峰,直扑那被氤氲雾气笼罩的玉衡峰顶。留下的,只有广场上无数道混杂着恐惧、愤怒、茫然与一丝劫后余生庆幸的复杂目光。

玉衡峰在点苍七峰之中,素以环境清幽、景色灵秀着称,峰上植被尤为苍翠茂盛,四季常青,飞泉流瀑点缀其间,鹤唳猿啼时有耳闻,宛如世外仙境,是门派中人心仪的清修之地。然而,此刻在峰顶一处被精心打理、显得格外雅致静谧的别苑——“静心苑”周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由点苍派秘传阵法凝聚而成的氤氲雾气。这雾气并非寻常水汽,其中蕴含着精妙的灵力流转,不仅有效地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与喧嚣,更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道屏障,隔绝了苑内大部分异常气息与能量波动的外泄,显然是为了封锁消息、避免苏芸冉那诡异的“病情”引起普通弟子的恐慌,乃至动摇门派根基。

然而,这层在苏星河等人看来已然不俗、足以困住江湖一流高手许久的防护阵法,在李不言那源自归墟本源的感知中,却如同阳光下的薄雾,虚幻而孱弱,形同虚设。他能无比清晰地“看”到,在那被雾气笼罩的苑落最深处,一股他既熟悉无比、仿佛同根同源,却又充满了扭曲、狂暴与纯粹恶意的归墟之力,正如同一团顽强燃烧的、幽暗冰冷的火焰,在不断地扭曲、跳动、膨胀收缩,散发出令人极度不安的纯粹死寂意味与混乱狂暴的能量波动。那感觉,就像是一滴浓稠的、来自深渊的墨汁,滴入了一池清澈的泉水中,正在疯狂地扩散、污染、同化着周围一切属于“生”的领域。

苏星河在静心苑那扇紧闭的、以上等灵木制成、刻画着简易防护符文的院门外停下脚步,脸上那化不开的忧色几乎要凝结成冰,眼神中充满了身为人父的无力与煎熬。他望着那缓缓流转的氤氲雾气,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苦涩:“便是此处了。药王谷的孙思邈先生,此刻也在苑内。他正在以药王谷秘传的‘生生造化诀’,配合数种世间难寻的珍稀灵药,竭力稳住冉儿体内那……那诡异力量的侵蚀,但……至今收效甚微,只能勉强延缓其蔓延的速度,无法根除,甚至……连遏止其继续恶化,都显得极为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话语戛然而止,那份深沉的痛苦与焦灼,已然无需言表。

李不言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仿佛苏星河的痛苦并未在他心中激起丝毫涟漪。他一步踏出,并非去推那扇紧闭的院门,而是径直朝着那层氤氲的、寻常人不敢轻易触碰的阵法雾气走去。在他的身体接触到雾气的刹那,那足以让江湖一流高手困顿许久、甚至遭受反击的防护阵法,竟如同遇到了天生的克星,或者说,像是卑微的臣民遇到了执掌权柄的君王,自动地、温顺地、毫无滞涩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无形的、专为他而设的通道。他的身形如同一个虚幻的倒影,没有引起阵法的任何涟漪、任何警报,便已悄无声息地穿透而入,消失在了那浓郁的雾气之后,仿佛融入了其中。

苏星河独自站在紧闭的院门外,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嘴角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更加苦涩与无奈的弧度。对方的手段,再次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彰显着双方那鸿沟般的差距。这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更是层次上的。

苑内,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奇异的药香,是由多种珍稀灵草、诸如百年雪莲、千年灵芝、安魂木等混合燃烧、其药力蒸腾而成,试图以温和而持久的药性,去中和、安抚、压制那潜伏在苏芸冉体内的狂暴异力。

就在紧邻静室之外的小厅中,一位身着简朴葛衣、鹤发童颜、面色红润如初生婴儿的老者,正盘膝坐在一个散发着清心宁神气息的蒲团之上。他双目紧闭,眉头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承载着万千忧虑。他那双布满皱纹却稳定如山岳的双手,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飞快地变幻着各种玄奥复杂的印诀,一股精纯、温和、充满了盎然生机与强大修复力量的碧绿色内力,如同汩汩不息的清泉,持续不断地透过静室那特殊材质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打入其中,维系着那脆弱的平衡。他额角之上,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略显急促,显然这番持续不断的消耗,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此人,正是以医道圣手闻名天下、活人无数、被尊称为“药王”的当代药王谷主——孙思邈!

感受到一股完全陌生的、带着与苑内生机勃勃的药力截然相反、冰冷死寂到了极点的气息,突兀地、毫无征兆地闯入苑中,甚至完全无视了外面那层他也有所感知的防护阵法,孙思邈猛然睁开双眼!那双原本清澈睿智、洞察世情的眼眸中,瞬间充满了惊怒与不容置疑的、属于医者的权威。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戴着斗笠、气息诡异、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灰衣客,立刻出声喝道,声音带着长者特有的威严与急切:“你是何人?此地乃重病之人静养之所,严禁外人打扰!速速出去!若惊扰了病人,导致气息逆行,病情反复,后果不堪设想,你担待不起……”

然而,他的呵斥声尚未完全在药香弥漫的空气中落下,李不言的目光,已经如同两柄能够无视物质阻碍的利剑,冰冷而精准地越过了他,直接穿透了那层墙壁,落在了那间被严密守护、气息最为诡异的静室之内。

静室中央,一张由上等暖玉精心雕琢而成、自带凝神静气效果的云床之上,苏芸冉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朵失去水分、即将枯萎的花。她身上覆盖着柔软的锦被,但依旧无法掩盖其下那单薄而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身形。昔日那张明艳照人、顾盼生辉、如同春日海棠般娇艳的俏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最上等的宣纸,透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她那弯弯的、曾带着狡黠与灵动的秀眉,紧紧地蹙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痛苦的结。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并不时地、微弱地颤动着,即使在深沉的昏迷之中,她的神魂似乎也在承受着某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与折磨,无法得到片刻的安宁。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却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在不断地扭曲、波动、变幻形态的幽暗气息!这气息,时而冰冷得如同九幽之下吹出的寒风,散发着万物终结、归于永恒的纯粹死寂;时而又躁动狂乱得如同地心深处喷涌的毒火,充满了毁灭一切、焚烧灵魂的疯狂意味——这正是那缕源自楼兰长老临终前的疯狂、已然彻底扭曲、失控、充满恶意的归墟碎片之力!它如同最贪婪的跗骨之蛆,牢牢扎根于她的经脉丹田,正在一刻不停地、一点一滴地蚕食、同化着苏芸冉体内那原本蓬勃盎然的生机;更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稠墨汁,无情地污染、侵蚀着她那清明纯净的神魂灵光,试图将其拖入永恒的黑暗与混乱。

李不言眼神微微一凝,那古井无波的心境,似乎也因眼前这具体而微的惨状,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情况,比他之前隔着遥远距离粗略感知的,还要更加糟糕一些,侵蚀的程度与恶化的速度,都超出了他最初的预估。这缕碎片不仅如同病毒般深度融入了苏芸冉的奇经八脉、丹田要穴,与她的生命本源紧密纠缠,更开始以其混乱的特性,如同蔓延的毒素,向着她的意识核心、三魂七魄所在之地侵蚀。若非点苍派不惜耗费门派底蕴、动用珍藏的续命灵药,强行吊住她最后那一线如同风中残烛的生机;又有孙思邈这等医道圣手,以精纯无比的“生生造化”内力,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在一旁不断疏导、修复被那异力破坏的细微经脉,勉强维持着一个随时可能崩溃的、脆弱的平衡;恐怕她早已被这股狂暴而邪恶的力量彻底吞噬——要么生机彻底断绝,香消玉殒;要么……神魂被污,化为只知毁灭、没有理智的、被异力驱动的怪物,为祸世间。

不能再有丝毫耽搁了。每多一瞬,那平衡便向深渊滑落一分,挽回的难度便增大一分,苏芸冉彻底沉沦的风险便高涨一分!

他不再理会身后孙思邈那充满了惊怒与不敢置信的呵斥,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径直迈步,朝着那间充斥着浓郁药香与诡异幽暗死寂气息的静室走去,目标明确,步伐稳定。

“站住!”孙思邈见对方竟完全无视自己的警告与存在,视医者权威与病人安危如无物,勃然大怒!他虽以仁心仁术、医道济世着称于世,平生不喜与人争斗,但一身内力修为亦是随着年岁与医道感悟而水涨船高,早已臻至化境,返璞归真。只见他葛衣袖袍猛地一拂,动作看似随意,实则蕴含玄奥,一股柔和似春水、却坚韧绵长、后劲无穷、蕴含着药王谷至高“生生不息、造化万物”真意的磅礴内力,如同凭空生成了一道无形而有质的碧绿色墙壁,瞬间横亘在李不言与静室之门之间!这内力墙壁并非为了伤人夺命,主旨在于阻隔、推开、守护,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属于医者守护生命的决然信念。

李不言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甚至连节奏都未曾改变半分。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接触到那堵散发着盎然生机、足以让枯木逢春、亦能抵御江湖上绝大多数刚猛掌力轰击的碧绿色内力墙壁的刹那——

奇异到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那蕴含着无限生机与修复之力、本质极高、堪称世间最纯粹正能量之一的精纯内力,在接触到李不言周身那层无形的、代表着归墟本源、万物终末气息的绝对力场时,竟如同遇到了天生的、位阶上的绝对克星!又像是微不足道的初雪,遇到了横贯天地的烈阳核心,连一丝像样的抵抗波澜都未能掀起,便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融、瓦解、分解,最终……归于最本源的虚无!仿佛那堵凝聚了孙思邈深厚内力与守护意志的墙壁,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连一丝能量碰撞的涟漪都未曾逸散。

孙思邈脸色骤然剧变!红润如婴儿的面色瞬间褪去,变得苍白如纸!他闷哼一声,只感觉那股与自己心神紧密相连、如臂指使的内力,在接触的瞬间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间失去了所有联系,那突兀而彻底的反噬之力,让他体内原本平和运转的气血一阵剧烈翻涌,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一般,身不由己地“蹬、蹬、蹬”向后连退三大步,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李不言那依旧平静走向静室的背影,眼神之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骇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世界观受到剧烈冲击的茫然,嘴唇哆嗦着,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你……你……这……这怎么可能?!违背常理……逆反生机……”

而李不言,已然如同穿过一片最寻常无物的空气,一步,稳稳地踏入了那间药力与死寂之力相互交织、激烈对抗的静室之内。

他站在了那冰冷的、散发着微弱灵气的云床之前。

低头,无声地凝视着苏芸冉那苍白而写满痛苦的面容,凝视着她周身那缕与自己力量同源、此刻却如同脱缰野马、充满了扭曲与纯粹恶意的幽暗气息。

然后,他缓缓地、稳定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在他的指尖,一缕比那幽暗气息更加纯粹、更加接近世界本源、蕴含着“绝对平衡”与“万物终末”无上真意的……苍白光芒,如同被唤醒的、拥有自我灵性的精灵,悄然浮现,静谧地萦绕、流转。

是尝试安抚,引导其狂暴归于平静,与苏芸冉本体达成危险的共生平衡?

还是……果断剥离,以绝后患,但承担可能伤及根本、乃至魂飞魄散的巨大风险?

关乎生死的最终抉择,悬于指尖,就在下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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