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雪停了。
药庐的院子里积了半尺厚的雪,孩子们早早就醒了,拉着萧承嗣在院子里堆雪人,阿枣用红布条给雪人做了围巾,小石头则把昨天捡的树枝插在雪人头上当头发,叽叽喳喳的笑声把老槐树的雪都震得簌簌往下掉。
我正蹲在药架前翻晒被雪打湿的药材,萧承嗣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在想什么?从早上起来就没怎么说话。”
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药屑,看向院外:“昨天夜里那对夫妻,今早托人送了筐鸡蛋来,说孩子烧彻底退了。”
“嗯,我知道,老周刚送来的。”萧承嗣笑了笑,用扫帚扫开我脚边的雪,“你是不是在想别的事?从昨天回来,你就总往镇外看。”
我愣了愣,随即点头。其实从昨夜送那对夫妻离开,我就总想起前几日收到的一封书信——是远在京城的师兄寄来的,说他在太医院的差事有了变动,想邀我去京城一趟,一是帮他梳理些古籍医案,二是……他在信里提了句,说京中近来疫病有些苗头,想让我去看看,或许能出些力。
“是师兄的信。”我从怀里掏出那封折得整齐的信,递给萧承嗣,“他邀我去京城。”
萧承嗣接过信,慢慢展开。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落在信纸上,字迹清晰可见。他看了许久,才抬头看向我:“你想去?”
“我不知道。”我如实说,“青柳镇的乡亲们,药庐的这些事……我放不下。可师兄说的疫病,我又放心不下。”
萧承嗣把信还给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只是舍不得这里。”他顿了顿,看向院子里正追着雪球跑的孩子们,又看向药庐的木门——门楣上“药庐春深”四个字,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其实不止你,我也总在想,我们的药庐,除了守着青柳镇,是不是还能做些别的。”
“比如?”我问。
“比如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更多的病人,把我们在这里试过的方子,看过的病症,都记下来,或许能帮到更多人。”萧承嗣笑了笑,“就像去年我们去邻镇帮着治蝗灾后的痢疾,那时我就想,药庐的‘春深’,不该只留在青柳镇这一方小院子里。”
我心里一动。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年在青柳镇,看着乡亲们从病痛中康复,看着孩子们慢慢长大,固然温暖,可偶尔也会想起年少时和师兄在师父身边学医的日子——师父总说,医者的心怀,该像天地间的春风,吹到哪里,就暖到哪里。
“可孩子们怎么办?王婶,老周他们……”我还是有些犹豫。
“阿枣和小石头,你放心,王婶会照看着,老周也会常来帮忙。”萧承嗣说,“而且我们又不是不回来。等京中的事了了,我们再回来,到时候……或许还能把药庐的方子整理成册,让更多人知道,怎么用寻常药材治常见的病。”
这时,阿枣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刚滚好的雪球:“沈大夫,萧叔叔,你们在说什么呢?快来堆雪人呀!”
我蹲下身,摸了摸阿枣冻得通红的脸蛋:“阿枣,如果沈大夫和萧叔叔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过些日子才能回来,你会想我们吗?”
阿枣眨了眨眼,随即用力点头:“会!不过我会帮你们看好药庐,每天给药炉添柴,给药材翻晒,等你们回来!”
小石头也跑了过来,举着小扫帚:“我也帮!我还会帮张奶奶扫雪,帮刘大爷砍柴火!”
孩子们的话,像一缕阳光,照进了我心里。我看向萧承嗣,他眼里带着笑,轻轻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我们就去了张奶奶、刘大爷家,还有老周、王婶家,说了要去京城的事。大家起初都有些不舍,但听说是去帮着治疫病,都纷纷点头:“沈大夫,萧大哥,你们放心去!家里的事有我们呢!”老周还塞给我们一袋子干粮,“路上吃,别饿着!”王婶则连夜给我们缝了两件厚棉袄,“京城比咱们这儿冷,穿上暖和!”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我们就收拾好了行囊。药庐的门楣上,“药庐春深”四个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阿枣和小石头牵着我们的衣角,眼圈红红的:“沈大夫,萧叔叔,你们一定要早点回来!”
“放心吧,等春天来了,我们就回来。”我蹲下身,抱了抱两个孩子,“记得按时给药架上的药材翻晒,别让潮气坏了。”
萧承嗣把行囊放上马车,回头看向药庐,看向站在院门口的乡亲们,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家这些年的照拂,我们走了。”
马车缓缓驶离青柳镇,雪后的道路格外安静,只有马蹄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我掀开马车的帘子,回头望去,青柳镇的轮廓渐渐模糊,药庐的身影也消失在晨雾中。
萧承嗣递过来一杯热姜茶:“别回头了,我们还会回来的。”
我接过姜茶,暖意顺着喉咙滑进心里。是啊,我们还会回来的。但此刻,我们要去京城,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去面对一场未知的疫病。这一路,或许会有风雨,或许会有艰难,但我知道,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心里装着那些温暖的人和事,就一定能走下去。
马车驶上一条新的道路,前方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的故事,将翻开新的一页——第三卷,京城疫事,就此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