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刮了几场,天就凉透了。后山药田的土冻得发硬,最后一茬艾草也被萧承嗣割回来捆成了束,挂在屋檐下,风一吹,干艾叶“哗啦哗啦”响,倒比铜铃还脆生。
我这阵子忙着把晒干的药材往药柜里归置。柴胡、黄芪这类常用的,得放在伸手就够着的抽屉里;像雪绒草这种稀罕些的,用小陶罐装着,塞在柜子最里头。阿枣跟在我屁股后头,我拿哪样,她就奶声奶气地念药材名——“这是当归”“那是防风”,念错了萧承嗣就在旁边纠正,小家伙记性倒好,听两遍就记牢了。
这天正归置着,温庭远裹着件厚棉袍来了,手里还攥着张纸条。“李默让人捎来的信,说河西堡那边预报要下大雪,怕路封了,想让咱先备些治风寒的药。”他把纸条递给萧承嗣,哈了口白气,“我瞅着天也悬,怕是明后两天就得下。”
萧承嗣扫了眼纸条,往桌上一放:“知道了。念安,去把晒好的麻黄、桂枝都包出来,各包二十份。”念安应声就往后院跑,他前几日刚跟着林墨学了打包药材的法子,正想练练手。
我从药柜里翻出两包干姜:“再加点干姜,河西堡风大,干姜驱寒管用。”又转头对温庭远说,“你让李默的人明早来取,我今晚再熬点防风膏,给兵卒们抹在手上防冻疮。”
温庭远点头应着,又往灶房瞅了眼:“阿枣呢?没跟你捣乱?”
“在灶房帮我烧火呢。”我笑着往灶房喊,“阿枣,火别烧太旺,药要慢慢熬。”灶房里传来“知道啦奶奶”的应声,接着是柴火“噼啪”响。
正说着,赵虎顶着风跑来了,手里还抱着个布包。“沈大夫!快给我看看!”他把布包往桌上一倒,滚出几个冻得硬邦邦的野果子,“我家娃贪嘴吃了这个,刚才上吐下泻的!”
我捏起个野果子闻了闻,有股涩味,心里大概有数了。“别急,”我转身从药柜里拿了包甘草粉,“拿这个冲温水给娃灌下去,能解毒。再煮点生姜水,让娃趁热喝,发发汗。”又指了指院里的艾草,“煮水给娃泡脚,暖肚子。”
赵虎千恩万谢地接了甘草粉,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婆娘烙的葱油饼,刚出锅的,给你们垫垫。”阿枣从灶房探出头,闻着香味直吸鼻子,赵虎笑着塞给她一块:“给阿枣吃,趁热。”
送走赵虎,念安抱着捆药材回来了,胳膊上还沾着点草屑。“爹,药材都包好了。”他把药材往桌上一放,“林墨哥刚才来医校了,说镇西头的王奶奶咳嗽得厉害,他先去看看,让您晚些再过去一趟。”
“知道了。”萧承嗣应着,拿起捆药材掂量了掂量,“包得还行,就是绳子再勒紧点,别路上散了。”
日头偏西时,风更紧了,天上的云黑压压的,看着真要下雪的样子。温庭远回去了,念安帮着萧承嗣把药材搬到屋檐下挡着风,我在灶房熬防风膏,阿枣蹲在旁边,拿个小勺子搅锅里的药膏,小脸被蒸汽熏得红扑扑的。
“奶奶,药膏熬好了能给我留点不?”她仰着小脸问,“我想抹在手上,跟戴了手套似的。”
“给你留。”我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等熬好了装在小瓷瓶里,给你揣兜里。”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咳嗽声,是王奶奶被狗蛋扶着来了。“沈大夫……”王奶奶咳得直不起腰,手里还攥着块帕子,“这咳嗽总不好……夜里都睡不着……”
我赶紧扶她坐下,摸了摸她的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是风寒入肺了,”我转身从药柜里拿了包川贝粉,“拿这个炖梨吃,一日两回。再给您扎几针,能好得快些。”
萧承嗣搬了张凳子让王奶奶坐好,我拿银针在她的肺俞、膻中几处扎下去。王奶奶起初还皱着眉,扎完针喘了口气,咳嗽果然轻了些。“舒坦多了……”她抹了抹额角的汗,“还是沈大夫的针管用。”
给王奶奶扎完针,又叮嘱了狗蛋几句注意事项,天已经擦黑了。风卷着雪沫子飘下来,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念安去医校锁门,萧承嗣把药材往屋里挪了挪,我把熬好的防风膏装在小瓷瓶里,给阿枣留了一小瓶,剩下的都装在大罐里。
“吃饭咯!”萧承嗣端着菜往桌上放,是炖土豆和炒白菜,还有赵虎送来的葱油饼,热乎着。阿枣拿着小瓷瓶左看右看,舍不得放下,萧承嗣笑着夺过来:“先吃饭,吃完了再抹。”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很快就铺了薄薄一层。屋里的灯亮着,药膏的香味混着饭菜香,暖融融的。我看着萧承嗣给阿枣夹菜,看着念安啃葱油饼,听着王奶奶家传来的狗蛋的笑声,心里踏实得很。
这雪前备药的日子,忙是忙,可想着河西堡的兵卒能用上药,想着镇里的娃能好起来,想着王奶奶能睡个安稳觉,就觉得啥都值了。
雪下起来了,明天一早,院门口的老槐树该白了。可灶房的火还旺着,药柜的药还满着,身边的人还在着,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