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年味儿就像灶房里蒸馒头的热气,慢慢漫了满镇。陈木匠带着徒弟挨家挨户送新做的木牌——是给各家贴春联时钉门框用的,到了药庐门口,他特意多留了块雕花的,笑着说:“萧将军去年夸我刻的桃花好看,今年给阿枣刻了只小老虎,配她的虎头鞋正好。”
阿枣抱着木牌稀罕得紧,蹲在院里拿抹布擦了又擦,萧承嗣蹲在她旁边,拿砂纸轻轻磨着木牌边角:“别擦太使劲,把老虎耳朵磨没了。”爷孙俩凑在一块儿,影子落在雪地上,毛茸茸的暖。
我在屋里裁红纸,念安研墨,要写春联和福字。镇里不少人家等着要呢——张猎户家要贴“猎得青山兽,迎来红火年”,赵虎的粮铺得写“谷满囤尖仓廪实,米香街尾岁时安”,连河西堡的李默都托人捎了话,要副带药香的,说贴在军营伙房门口,煮的粥都能香三分。
“娘,‘济世堂’那三块门楣字,今年还您写?”念安把墨条磨得浓了,往砚台里倒了点温水。
“你写吧,”我把裁好的红纸推给他,“你这两年字练得稳了,镇里人瞧着也新鲜。”
念安红了脸,捏着毛笔在废纸上试了两笔,刚要往红纸上落,院门外传来“咯吱”声——温庭远背着个布包袱来了,包袱角露着串红绒花。“给阿枣带的年礼!”他把包袱往桌上一放,掏出朵绒花往阿枣头上别,“李默那小子托人从京城捎的,说是宫里娘娘戴的样式呢。”
阿枣摸着头的绒花,眼睛亮得像沾了雪光,转身就往灶房跑:“我去让奶奶看!”
萧承嗣正往屋檐下挂腊肉,是赵虎家送的年猪腌的,油顺着绳头往下滴,在雪地上积了小油点。“老温来得正好,”他直起腰,“前儿念安腌的酱菜好了,你带点回去配粥。”
温庭远乐呵呵应着,凑过来看念安写春联,见他写“春深药圃生新绿”,忍不住接了句“岁暖人庐续旧欢”。念安赶紧把下联写上,墨字落在红纸上,鲜活得像要冒热气。
正写着,林墨带着小石头来了,两人手里各拎着个竹篮,一个装着医校学生凑钱买的新茶,一个是小石头娘蒸的枣糕。“沈大夫,萧将军,”林墨把茶往桌上放,“学生们说,开春想在后山药田边栽排柳树,既挡风沙,夏天还能给药材遮凉。”
“好主意,”我点头,“等雪化了就去后山挖苗。”小石头在旁边使劲点头,手里还攥着张红纸——是他画的药苗,歪歪扭扭的,却涂了层金粉,说是要贴在药柜上“招财”。
日头偏西时,春联堆了半桌。阿枣把写好的福字都倒着贴在窗上,说是温爷爷教的“福到”;萧承嗣和温庭远搬着梯子,往院门口钉陈木匠给的木牌,虎头在雪地里映着,红绒花似的精神。
灶房里飘来枣糕香,念安在煮腊肉粥,林墨帮着烧火,火星子从灶膛里蹦出来,落在青砖上又灭了。我看着满院的红,满屋的香,突然想起刚到青柳镇那年——那时药庐还是间漏风的土屋,年三十就我和念安,煮了碗野菜粥就算过了年。
“发啥愣呢?”萧承嗣走进来,手里拿着副刚贴好的春联,墨迹还没干,“你瞧这‘药香漫处皆春色,人笑多时即暖庐’,念安这小子,写得比你还懂咱心思。”
我凑过去看,墨字被雪衬得亮堂堂的。阿枣举着块枣糕跑过来,往我嘴里塞:“奶奶吃!甜!”甜香从舌尖漫开,混着灶房的烟火气,暖得人心头发颤。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落在新贴的春联上,没等沾湿墨迹就化了。我知道,等明早起来,镇里人会互相串门拜年,王奶奶会给阿枣塞压岁钱,李默说不定会冒着雪从河西堡赶来,就为喝口萧承嗣酿的梅子酒。
这药庐的年,一年比一年暖,一年比一年满。就像这新换的桃符,替下了旧岁的尘,却续着岁岁不变的安稳——有药香,有人声,有身边这些热热闹闹的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