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要进步,总有人要被淘汰。谁管他们死活?”
那句轻飘飘的、充满了极致鄙夷的话语,在巨大的会场里,通过顶级的音响设备,被放大了一百倍,一千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所有人的耳膜里。
死寂。
长达十秒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闪光灯停了,窃窃私语停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然后。
“轰!”
整个会场,如同被引爆的火药桶,瞬间炸裂!
赵立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逆流,直冲头顶。他猛地从嘉宾席上弹了起来,那张儒雅的面具彻底碎裂,五官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他指着台上的江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破风箱般尖利嘶哑的吼叫。
“假的!这是伪造的!你血口喷人!这是诽谤!”
他的声音充满了破音,像一只被人踩住了脖子的公鸡。
台上的江辰,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轻轻按下了鼠标。
播放下一个文件。
一段新的对话,再次响彻全场。这一次,是赵立那充满了诱惑力,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精英派头。
“江导,聪明人不说暗话。两个选择。”
“第一,拿着这笔钱,立刻从泾县消失。”
“第二,你继续拍,但内容要改一改。”
录音里,江辰那带着一丝“贪婪”和“犹豫”的声音响起。
“两百万……是不是……有点少啊?”
紧接着,是赵立那和煦的、带着一丝施舍意味的笑声。
“江导,眼光要放长远。天启资本的实力,不是你能想象的。”
“这两百万,就是你的润笔费。拍好了,后面还有。”
铁证如山!
如果说第一段录音是匕首,第二段是利剑,那么这第三段,就是一柄千斤重的攻城巨锤!
它将赵立刚刚那番“保护非遗”、“帮助老人”的慷慨陈词,砸得粉身碎骨,连渣都不剩!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现场的记者们,彻底疯了!
他们从长达十几秒的震惊中猛然惊醒,快门声密集得如同战场上的机关枪扫射。
这一次,所有的镜头,不再对准江辰。
而是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疯狂地转向了那个站在嘉宾席前,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的赵立!
这是一个能上全国所有媒体头版的惊天丑闻!
“赵总!请问您对这几段录音作何解释!”
“您所谓的‘产业化’,就是把非遗传承人的专利用低价买断,然后工业化复制欺骗消费者吗?”
“您口中的‘帮助老人脱贫致富’,就是用区区五十万,买断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品牌吗?”
前三排,那些天启资本系的记者们,彻底傻眼了。
他们手里那份刚刚还准备用来炮轰江辰和文旅部的问题清单,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们恨不得立刻扔掉。
几个反应快的,立刻调转枪口,比其他人冲得更猛,问得更尖锐,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撇清关系。
“赵总!你这是商业欺诈!你这是在践踏华夏文化!”
背刺!
最致命的背刺,来自曾经的自己人!
赵立被无数的话筒和镜头包围,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些曾经用来攻击江辰的词语,此刻正百倍、千倍地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他完了。
就在赵立被汹涌的记者潮围攻,濒临崩溃的边缘。
台上的江辰,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语言可以伪造。”
全场的骚动,因为他这句话,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
江辰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会场后方那块巨大的幕布上。
“但影像,不会说谎。”
“接下来,请大家欣赏一部真正的艺术品。”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报出了片名。
“《纸寿千年》。”
会场的灯光,应声缓缓暗下。
巨大的幕布上,画面亮起。
没有激昂的配乐,没有华丽的特效。
第一个镜头,就是一双手。
在凌晨四点冰冷的溪水里,筛选着青檀树皮。那双手上布满了深刻的裂纹和厚重的老茧,在超高清的镜头下,每一道伤痕都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漫长的岁月。
仅仅一个镜头,就让整个会场的喧嚣,彻底沉寂。
捞纸的瞬间,被高速摄影放慢了无数倍,纸浆纤维在水中交织成型,宛如神迹。
黄昏的火墙边,氤氲的蒸汽在月光与烛火的辉映下,升腾起如梦似幻的流光。
耿老那赤裸着上身,在蒸汽中如同远古剪影般的劳作身影,带着一种超越了世俗的、令人心脏紧缩的庄严与神圣。
极致的影像美学,深沉的情感力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灵魂。
这不是一部纪录片。
这是一首献给手艺,献给传承,献给那份千年孤独的,悲壮的史诗。
会场里,响起了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坐在台下的耿小军,呆呆地看着银幕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他从小看到大,早已厌烦透顶的枯燥劳作,此刻却被江辰用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拍得如此伟大,如此震撼人心。
那份他曾经唾弃的、认为一文不值的手艺,在这一刻,散发着比金钱、比房子、比汽车,耀眼一万倍的光芒。
他想起了自己醉酒后对父亲的辱骂,想起了自己为了二十万块钱写下的那封颠倒黑白的信,想起了父亲那双失望又痛苦的眼睛。
一种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羞愧与悔恨,瞬间将他吞没。
他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喉咙里发出了压抑的、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呜咽。
影片结束,灯光亮起。
全场依旧沉浸在那份巨大的震撼中,久久无声。
不等任何记者提问。
“噗通!”
耿小军突然从座位上冲了出去,踉踉跄跄地跑到台上,抢过一个不知是谁的话筒,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他对着台下,对着满场的镜头,嚎啕大哭!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
“是我鬼迷心窍!是我猪油蒙了心!”
全场哗然!
“是赵立!是他们!他们给了我二十万,让我写那封信污蔑江导!让我逼我爸签合同!他们说签了合同就给我买房买车,让我当副总!”
“我对不起我爸!我对不起江导!我对不起我们耿家的列祖列宗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用手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耳光,每一巴掌都用尽了全力,发出“啪啪”的脆响。
真相,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被彻底揭开!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吱呀——”
会场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几名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警察,在一片闪光灯的追逐下,走了进来。
他们没有理会任何媒体,径直穿过混乱的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到了那个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赵立面前。
为首的警察出示了证件,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赵立先生,你涉嫌商业欺诈、职务侵占以及恶意损害商业信誉,证据确凿,请跟我们走一趟。”
赵立被两名警察从地上架起来的时候,他浑身发软,像一滩烂泥。
他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那双怨毒的眼睛穿过人群,死死地盯在了台上那个平静的年轻人身上。
那目光,仿佛要将江辰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