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亮起。
《甲骨》。
两个古朴的篆字,仿佛从三千年的时光深处渗透而出,带着青铜的锈迹和龟甲的裂纹,镇住了全场所有的喧嚣。
没有多余的音乐,只有一声悠远、苍凉,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鼓声,轻轻敲响。
咚。
画面中,一轮烈日。
不是照片,不是cG,而是用最原始、最粗犷的笔触勾勒出的,一个燃烧的圆。下一秒,这个圆的中央,多了一点。
甲骨文,“日”。
紧接着,一弯残月。
冷冽,孤高。月影变幻,最终凝固成一个半开的月牙形状。
甲骨文,“月”。
群山连绵,画卷展开,那起伏的山峦被极致地简化,抽离出三座相连的山峰。
甲骨文,“山”。
大河奔涌,水流湍急,一切动态都被凝固,只剩下几道代表着主干与支流的曲线。
甲骨文,“水”。
会场中,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果然是象形文字,我就知道。”
“这和古埃及的圣书体,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汉斯教授的嘴角,重新挂上了一丝了然的讥讽。他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原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看图说话”。
然而,他身旁一位专攻古代语言学的瑞士老教授,却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身体微微前倾。
不对。
这和圣书体那种精雕细琢的“画”,不一样。
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抽象。它不是在“画”事物,而是在“定义”事物。
就在这时,鼓声再响。
咚。
屏幕上,那个代表太阳的“日”字,与代表月亮的“月”字,缓缓靠近。
它们没有融合,而是并列在了一起。
然后,一道刺眼的光芒,从两个字符的缝隙中迸发出来!
光芒散去,一个全新的字,出现了。
明。
日月同辉,是为光明。
现场的东方面孔,瞬间明白了。但那些西方学者,还在愣神。
紧接着,画面再变。
一棵树,“木”。
两棵树并排,“林”。
三棵树堆叠,“森”。
一个简单到极致的符号,通过逻辑的组合,衍生出了全新的,更复杂的概念。
“我的天……”那位瑞士老教授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
他看懂了。
这不是简单的图形堆砌。
这是一种……拥有自我繁殖、自我演化能力的逻辑系统!
圣书体,画一只鸟,就是一只鸟。画一百只鸟,还是一百只鸟。
而这个文字,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代表的是完全不同的境界!
汉斯教授脸上的讥讽,凝固了。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他旁边的学者,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脸上的表情,从轻蔑,逐渐转变为凝重。
屏幕上,画面骤然一分为二。
左边,是古埃及的圣书体,繁复、精美,栩栩如生。一只圣甲虫,一根莎草纸,一条眼镜蛇,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它们是艺术品,是帝王功绩的忠实记录者。
短片的旁白,第一次响起,是江辰那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嗓音。
“它,记录着神的故事。”
右边,是甲骨文。简洁、古朴、充满力量。
日、月、山、水、木、林、森……
“而它,”江辰的嗓音顿了顿,“在定义着,神本身。”
轰!
【逻辑链重塑】的神技,在这一刻,通过视听语言,发挥到了极致!
一个全新的,颠覆性的概念,被狠狠植入了全球十五亿观众的潜意识!
圣书体,是“被动记录”,它描绘一个已经存在的世界。
甲骨文,是“主动定义”,它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观!
一个是“遗产”,无论多么辉煌,都已中断,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等待被后人“继承”和“解读”。
而另一个,是活着的“dNA”!它在三千年的时光里,不断地演化,裂变,组合,从未中断,直至今天!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种宏大的文明逻辑震慑到无以复加时。
短片,迎来了它的最高潮。
咚!咚!咚!
鼓声变得急促而猛烈。
屏幕暗下,旋即,被一道刺目的寒光划破。
那是一柄造型狰狞的兵器。
长柄,利刃,带着钩,充满了原始的杀戮气息。
大屏幕上,出现了它的名字。
戈。
古代的一种兵器。
还没等人们从这股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中回过神来。
这柄“戈”,在无数线条的勾勒重组下,开始演变。
它的形态,在数千年的时光流转中,被不断简化,重构,赋予新的含义……
最终。
它变成了今天,每一个龙国人都认识的那个字。
我。
“我”这个字,其最早的源头,是一把名为“戈”的武器!
“以戈卫我”!
这个文明对于“自我”这个概念的最初定义,不是来自神灵的恩赐,不是来自泥土的塑造,而是源自手中紧握的,用以扞卫自身存在的兵器!
这是一个从骨子里,就充满了抗争与守护精神的族群!
它,怎么可能是一个被动接受外来文明输入的,温顺的迁徙者?!
短片,在“我”字那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戛然而止。
屏幕,漆黑。
整个会场,死寂。
全球十五亿人的直播间,弹幕,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所有人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汉斯教授那张原本还带着血色的脸,一寸寸地,变得惨白。
他引以为傲的基因报告,他那套完美的逻辑闭环,在“我”字出现的那个瞬间,被一股来自文明最底层的,蛮横的力量,撞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导演辩论。
他是在和三千年从未断绝的,亡魂与英灵,对话!
高健张大了嘴,他看着屏幕,又看看江辰的背影,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这他妈的……才是最狠的打脸!
林岚紧紧握着冰凉的笔记本,她那总是高速运转的大脑,第一次,陷入了幸福的宕机。
原来,逻辑的尽头,是神话。
会场的灯光,缓缓亮起。
将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映照得无比清晰。
江辰站在那里,面对着全世界的死寂。
他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那面漆黑的屏幕中,敲打出来的一样。
“基因,决定了我们祖先的躯体,从何而来。”
一句话,一个段落。
“而文字,定义了我们文明的灵魂,归于何处。”
他转过身,直视着第一排,那个已经面无人色的汉斯·诺德格。
“教授,您的报告是生物学,而我的电影,是文明史。”
“一个三千年来从未断绝,并且仍在演化的文字系统……”
江辰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您认为,它会是一个,甘于被动接受外来文明的,学生吗?”
汉斯教授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张开嘴,想要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的科学,他的数据,他的一切,在那个名为“我”的,兵戈铁马的文字面前,显得如此单薄,如此可笑。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拿桌上的水杯,手却抖得厉害。
啪。
玻璃杯翻倒,清水洒了一桌。
那清脆的碎裂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