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茬地里,吴老虎蹲在田埂上,两眼直勾勾盯着远处那个大家伙。
“啥时候能摸摸方向盘啊。”他用草茎剔着牙缝里的韭菜叶子。
王富贵爹正围着机器转圈,他是来报名的,时不时蹲下身子看看底盘。
听了这话,直起腰擦擦汗,“你个小崽子,先把洋车子骑明白再说,上回撞倒刘三奶家的鸡笼子,忘了。”
“那不是刹车不灵嘛。”吴老虎啐了口唾沫,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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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台联合收割机是县里农机站新配的,说是支援农业现代化,大队书记昨天刚签了字,今天就拉回来了,红色的车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个铁疙瘩似的杵在晒谷场上。
张德旺围着机器转了两圈,伸手摸摸冰凉的铁皮,“这玩意儿,一天能割多少亩?”
“师傅说能顶十来个劳力。”富贵爹抹了把脸上的汗。
老头儿撇撇嘴,“十个人的活,它一个铁疙瘩就能干,那俺还有啥用?”
“您这话说的。”黄明远从大队部出来,手里拿着操作手册,“机器是帮人干活的。”
富贵爹凑过去瞅手册,“黄老师,这上面写的啥?我咋看不懂?”
“技术参数,这些。”
“管它啥参数不参数的。”吴老虎搓搓手,“王叔,让我上去坐坐呗。”
富贵爹白了他一眼“你个小屁孩,够得着方向盘嘛,这可不是玩具,弄坏了你爹能抽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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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县农机站的技术员老马过来了,五十来岁,戴着边角张开的草帽,走路一瘸一拐的。
老马上下打量富贵爹一番,“开过拖拉机?”
“开过,去县里进货经常开。”
“那好办,收割机比拖拉机复杂些,得细学。”
张德旺在旁边咳嗽一声,“富贵他爹,你行不,别像上次一样再来个撞猪圈的。”
众人哄笑。王富贵爹脸一红,梗着脖子说:“德旺叔,您瞧不起谁呢。”
老马吐了口烟圈,“行了行了,想学可以,但得按规矩来,先学理论,再学操作,出了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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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富贵爹天天跟着老马转,看他检查机器,学他调试部件,听他讲解原理,孩子们也跟着凑热闹,吴老虎和铁蛋抢着递扳手,递抹布。
村里人没事就来看热闹,妇女们端着小板凳坐在树凉影儿下,一边织线一边嘀咕。
“听说这铁疙瘩一天能收十来亩呢。”
“那以后收麦子不用那么累了。”
“那可不。”
刘三奶揣着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东西能吃能喝不?”
一旁的富贵娘道:“我的三奶奶,这是机器,不吃不喝,就喝柴油。”
“喝油?那不比养头牛还费钱?”
妇女们发出一阵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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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四天,老马终于松口让王富贵爹上机试试。
富贵爹激动得搓手跺脚,爬上驾驶室前还特意吐了口唾沫在手心,使劲搓了搓。
“记住,离合器要慢松,方向盘要稳住,刀片高度要调好。”老马在下面喊。
吴老虎踮着脚尖往驾驶室里看,“王叔,开快点。”
“去去去,小孩子别添乱。”富贵爹朝他使了个眼色。
发动机轰鸣起来,黑烟从气管喷出,富贵爹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
“走!”他一松离合,收割机稳稳地向前开去。
“好!”地头上响起叫好声。
收割机穿行,刀片转动起来,麦穗应声而倒,富贵爹越开越顺,神色也舒展开了。
正开得起劲,突然“咔嚓”一声,机器停了。
“咋回事?”王富贵爹慌了。
老马跑过去查看,从刀片里拽出一大团麻绳:“你把地头的草绳儿绞进去了。”
张德旺在一旁幽幽地说,“十个人干活,也不会把草绳当麦子割。”
折腾了半天,终于把草绳清理出来。王富贵爹擦着汗,被老马训了几句。
“没事,第一回都这样。”老马拍拍他肩膀,“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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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几个人坐在收割机旁抽烟,孩子们也围着,听大人们说话。
“这玩意儿是挺厉害。”王富贵爹说,“就是太娇贵,啥都能给绞进去。”
黄明远笑笑,“哪有十全十美的东西,人也好,机器也好。”
张德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我活了六十多年,镰刀使了一辈子,现在来了这么个铁疙瘩,说能顶十来个人,时代是变了。”
夜深了,收割机静静地停在晒谷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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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王富贵爹终于能独立操作了,收割机在麦浪中穿行,留下一片片整齐的麦茬。
村民们站在地头看着。
“还真是快。”
“明年咱们村准能评上先进。”
“富贵儿他爹,还真有两下子。”
收工时,王富贵爹从驾驶室跳下来,浑身是土,“咋样?比开拖拉机还带劲。”
吴老虎竖起大拇指:“王叔,真厉害!”
大伙儿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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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完毕,联合收割机停在晒谷场上,富贵爹拿着抹布,仔仔细细地擦着车身,孩子们帮着递水桶、拿毛巾。
“王叔,”铁蛋说,“明天轮到东片的地了,行不。”
“那必须行!”富贵爹又摸摸收割机,“这铁疙瘩,还真是个宝贝。”
远处,刘三奶拄着拐杖慢慢走来,手里端着一碗绿豆汤:“辛苦了,喝口汤。”
王富贵爹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谢谢三奶!”
“这铁疙瘩是挺能干。”老太太说,“恁也别太累了。”
月亮升起来了,洒在收割机上,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但今晚,大家只想坐在这里,吹吹晚风,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