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七天了。
瓦盆河的水涨到了老槐树根,铁蛋站在河边,看着浑黄的水打着漩儿往下流。
“铁蛋儿!”吴老虎在堤上喊,“书记找你!”
大队部里,收音机开得震天响:“……长江水位持续上涨……嫩江松花江全线告急……号召退伍军人、民兵骨干支援重灾区……”
书记抽着烟,眉头皱成一团:“铁蛋,上头来电话了,九江那边顶不住了,要人。”
“咱村呢?”
“有我们呢。”书记把烟掐了,“你是咱村为数不多的退伍兵,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
铁蛋没说话,窗外,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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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水已经淹到了脚踝,家家户户都在往高处搬东西。
“哥!”小花扶着梯子喊,“快来帮忙!”
铁蛋爬上屋顶,帮着把粮食袋子往房梁上吊,小草在下面递东西,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这雨再下,咱家也保不住了。”小花擦擦脸。
铁蛋看看西边,天黑沉沉的,像口倒扣的大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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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电灯忽明忽暗,收音机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九江大堤……决口……紧急……”
铁蛋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哥,”小草靠过来,“你是不是想去?”
“九江守不住,下游几百万人就完了。”铁蛋说。
“可咱村也……”
“村里有大伙儿呢。”铁蛋站起来,“我去收拾东西。”
他翻出军装,抖了抖,领章的地方已经空了,但军装还是挺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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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没亮,雨小了些,铁蛋背着包出门。
村口的路已经成了河,县里的卡车停在高处,车斗里坐着几个人,都是附近村的退伍兵。
黄明远打着伞站在路边:“铁蛋,这是干粮。”他塞过来一个油纸包。
刘三奶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拄着拐杖,衣服都湿了:“孩子,平安回来,家里有我们呢。”
铁蛋上了车,车开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瓦盆村泡在水里,只露出屋顶和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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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
比想象中更糟。
水已经漫过了警戒线三米,大堤上人山人海,都在拼命垒沙袋。
“新来的!这边!”一个满身泥水的军官喊。
铁蛋扔下包就干,沙袋湿透了,一个有八九十斤,他扛起就走,一趟接一趟。
“小心!要垮了!”
东边一段堤坝开始松动,水从缝隙里喷出来,越来越急。
“人墙!快!”
铁蛋第一个跳下去,水深齐胸,浪头打来,人站不稳,他死死抓住旁边的手,咬着牙顶住。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大家喊起了号子:“一二三!顶住!一二三!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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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大了。
铁蛋感觉自己快被冲走了,但还是死死站着,他想起在部队时班长说过的话:“当兵的,啥时候都不能怂。”
沙袋终于运来了,一个接一个垒上去,把缺口堵住。
上岸时,铁蛋的腿已经麻了,旁边一个小战士扶了他一把:“老哥,哪个部队的?”
“三十八军。”
“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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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天三夜。
饿了啃口冷馒头,困了就地眯一会儿,铁蛋的手磨破了,用布条缠缠接着干。
第四天,洪峰过了。
水开始退了。
指挥部的领导来慰问:“同志们辛苦了!你们保住了九江,保住了下游几百万人!”
铁蛋坐在堤上,看着浑浊的江水发呆。
口袋里的照片早就湿透了,但他还是小心地掏出来看看,照片上,小花和小草笑得很开心。
“想家了?”旁边的老兵递过来一支烟。
“嗯。”铁蛋接过烟,“不知道村里咋样了。”
“肯定没事。”老兵拍拍他,“咱们守住了大堤,小地方的水很快就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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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铁蛋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车开到县城边上,他远远就看见瓦盆村的方向,水退了,露出了泥泞的田野。
下了车,他拎着包往村里走,路上全是淤泥,一脚一个坑。
村口,吴老虎正在清理水渠:“铁蛋儿!你回来了!”
“村里咋样?”
“水退了三天了,房子倒了几间,好在人都没事。”
进了村,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有人在晒被子,有人在修房顶,有人在清理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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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小花从屋里跑出来,“你可回来了!”
小草也过来:“哥,你瘦了!”
铁蛋摸摸两个妹妹的头:“家里还好吧?”
“淹了半间屋,粮食湿了些,不碍事。”小花抹抹眼泪,“就是担心你。”
刘三奶拄着拐杖过来,上下打量他:“好孩子,人回来就好,听广播说九江可凶险了。”
“守住了。”铁蛋笑笑。
“守住了好啊。”老太太点点头,“守住了下游,咱们这点水算啥。”
黄明远推着独轮车经过,车上装着课本:“铁蛋,歇两天,等村里收拾好了,有的是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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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出来了。
铁蛋坐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妹妹忙进忙出,收音机里还在播报各地的灾情和救援情况。
他闭上眼睛。
眼前还是那片浊浪滔天的大堤,那些泥水里的身影,那些喊着号子的声音。
“哥,吃饭了。”小草端来一碗面。
铁蛋接过碗,呼噜呼噜吃起来。
面很香。
家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