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丫抱着洗好的衣裳从河边回来,远远就听见大队部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
“听说了没?王二蛋他表舅从镇上带回来个稀罕玩意儿!”
“啥玩意儿这么热闹?”
小丫加快脚步,挤进人堆。只见王二蛋正举着个巴掌大的塑料盒子,那盒子上有个小屏幕,还在发光发声。
“这叫掌上游戏机!”王二蛋扯着嗓子介绍,“我表舅说了,县城里时髦青年人手一个!”
吴老虎在一旁摆弄着他的大哥大,不屑地哼了一声:“玩具罢了。”
“老虎,你别小瞧这个。”王二蛋眉飞色舞,“听说这一个要二十块呢!”
小丫踮起脚尖往里瞧。屏幕上有些小方块在往下掉,王二蛋笨手笨脚地按着按键,方块堆得乱七八糟。
“哎呀,又死了!”王二蛋懊恼地拍大腿。
“让我试试。”赵铁蛋伸出手。
王二蛋赶紧把游戏机护在怀里:“铁蛋兄弟,你那双修东西的手,别给我弄坏了。”
人群笑起来。小丫也跟着笑,但眼睛始终盯着那个小屏幕。那些下落的方块,在她眼里仿佛有某种规律,一种她说不清的秩序感。
“小丫,你杵在这儿干啥?回家帮你奶奶烧火去。”村里的三婶指了指她。
小丫脸一红,抱着衣裳匆匆回家。
奶奶坐在炕头纳鞋底,听小丫描述那个游戏机,摇头叹息:“这年头的年轻人啊,二十块买个会响的盒子。”
晚上,小丫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是那些下落的小方块,还有清脆的电子音乐声。
第二天一早,她提着菜篮子去买盐,正好碰见王二蛋蹲在门口,愁眉苦脸地摆弄游戏机。
“咋了二蛋哥?”
“这玩意儿坏了。”王二蛋把游戏机递给她,“昨儿个让那帮小子轮流玩,摔了一下,屏幕就花了。”
小丫接过来一看,屏幕确实有些雪花点。她轻轻拍了拍背面,又试着按了几下按键。
“诶?”王二蛋瞪大眼睛,“好了!”
小丫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修好了。屏幕重新亮起,熟悉的俄罗斯方块音乐响起来。
“小丫,你还会修这个?”王二蛋刮目相看。
小丫摇摇头,眼睛却已经被屏幕上的方块吸引了。那些方块在下落,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按起按键来。
左移,右移,旋转。
一行,两行,三行,四行!
“tetris!”游戏机发出得意的电子音。
王二蛋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我的妈呀,小丫,你这是咋弄的?”
小丫也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玩得这么顺手,仿佛那些方块本就该那样排列,那样组合。
“再来一局!”王二蛋激动地拍手。
这时候,路过的几个年轻人也凑了过来。
“小丫在玩啥呢?”
“就是那个游戏机。”
“女孩也会玩这个?”
小丫的脸又红了,想把游戏机还给王二蛋,但王二蛋按住她的手:“别停,接着玩!”
人越聚越多。赵铁蛋也来了。
小丫的手开始发抖,但屏幕上的方块依然在她的控制下有序地排列着。一行又一行被消除,分数越来越高。
“6800分了!”有人惊呼。
“我昨天最高才2000分。”王二蛋挠头。
突然,小丫手一抖,一个t形方块放错了位置。游戏结束。
“7250分!”王二蛋宣布,“我见过的最高分!”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小丫把游戏机塞给王二蛋,拎着菜篮子就要走。
接下来的几天,王二蛋的游戏机成了村里的新鲜事物。年轻人们排队轮流玩,但没有一个人能超过小丫的纪录。
“小丫那闺女有两下子。”
“谁说女娃不如男娃的?”
“人家城里女学生都玩这个。”
这些话传到小丫耳朵里,让她心里暖洋洋的。她开始主动经过大队部,期待着再次摸到那个游戏机。
一个周末的下午,王二蛋找到小丫家。
“小丫,我表舅又从镇上带回来几个游戏机。”他神秘兮兮地说,“你要不要一个?”
小丫心跳加速:“多少钱?”
“十五块。”
十五块。小丫攥了攥兜里的零钱,只有三块五。
“我没那么多钱。”她低声说。
王二蛋摸摸脑袋:“这样吧,你帮我修修家里的收音机,我用游戏机抵工钱,行不?”
“那我试试。”
王二蛋家的收音机确实坏了,杂音很大。小丫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发现是天线接触不良。她用铁丝重新固定了一下,收音机立刻清晰了。
“成了!”王二蛋拍手叫好,“小丫,你这手艺比修理店的师傅还厉害。”
他兑现承诺,把一台淡蓝色的游戏机给了小丫。
那天晚上,小丫关上房门,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游戏机。她轻轻按下开关,熟悉的电子音乐响起。屏幕上的方块开始下落,她的世界瞬间变得纯净而专注。
一个星期后,村里人发现小丫变了。她走路时昂着头,眼睛里有种从前没有的自信。更奇怪的是,她开始主动帮别人修东西——手电筒、收音机、闹钟,甚至赵铁蛋拿来的一台小电扇。
“小丫这是开窍了。”刘三奶乐呵呵地说。
“女娃娃有这手艺,比男娃都强。”
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小丫的修理技术越来越好,连邻村的人都听说了瓦盆村有个手巧的姑娘。她赚到的零钱也越来越多,但她最快乐的时光,还是每天晚上对着游戏机屏幕的那一个小时。
那些小小的像素方块,在她的操控下变成了整齐的线条,然后消失,再组合,再消失。就像她的生活一样,从零散变得有序,从混乱变得清晰。
七月的一天,邮递员送来一个包裹。是小丫妈妈从南方寄来的。除了夏天的裙子和几本《读者》杂志,还有一张纸条:
“小丫,听村里人说你现在会修电器了,妈很高兴。妈在厂里也学了些电工知识,等妈回来,咱娘俩一起研究。”
小丫抱着那张纸条哭了。不是难过的哭,是高兴的。
傍晚时分,她坐在院子里,摆弄着游戏机。奶奶在一旁纳鞋底。
“奶奶,您说我这样对不对?”小丫问。
“啥对不对的?”
“女娃娃学这些修修补补的活计。”
奶奶放下针线,看着她:“孩子,你奶奶我活了七十多年,见过太多人了。有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擅长啥,有的人知道了却不敢去做。你现在既知道又敢做,这就是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