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花睡不着。
床板硌得慌。她翻个身,木头咯吱响。墙那头传来父亲的鼾声,一声接一声,像锯木头。
她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月亮从窗缝里漏进来,照得网丝发亮。
“离我远点。”
吴老虎很久之前的那句话又来了,像钉子一样扎在脑子里。
她坐起来,摸到床头的搪瓷茶缸,里面的水早就凉透了,她喝了一口,苦。
窗外有猫叫,凄厉得很。
她想起吴老虎那张脸,冷的像冬天的铁。
苏文清算个什么东西。
白天她站在讲台上,粉笔在黑板上划着。孩子们跟着她念:“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声音整齐划一,她心不在焉。
粉笔断了。
“老师,粉笔断了。”前排的孩子提醒她。
她看看手里的白色粉末,“嗯。”
下课铃响了,孩子们一窝蜂跑出去,教室里安静下来,黑板上的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
她用黑板擦慢慢擦掉那些字。
粉笔末飞舞,呛得她咳嗽。
她想到了林福来。
那个从小跟在她和吴老虎屁股后面的林福来,脑子活。
窑厂的事,他肯定知道不少。
歪脖子槐树还在那里。
多少年了,一直歪着,村里人说要砍掉它,说影响风水,但一直没砍成。
树皮粗糙,像老人的手。
周桂花站在树下等,书包里装着一副象棋,是她爹从县城带回来的,说是给她找个消遣。
她不会下棋,但知道林福来会。
太阳西斜,窑厂那边升起黑烟。
脚步声。
林福来从村口走过来,身上沾着红土,脸上有汗,看见她,脚步慢了下来。
“桂花?”
“福来。”她笑,“下班了?”
“嗯。”他擦擦汗,“你……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她从书包里拿出象棋,“我爹给我买的,可我不会下,你教教我?”
林福来看看那副新棋,木头的,还没开光。
“行。”
他们在树下摆开棋盘。
“红先黑后,”林福来说,“你拿红的。”
周桂花拿起一个兵,“就这么走?”
“不是。兵只能往前,一次一步。”他耐心地讲,“这是车,走直线。这是马,走日字。”
她点头,装作在听。
其实她在看他的脸,林福来老实,什么都写在脸上。
“福来哥,”她托着下巴,“厂里最近忙吗?”
“还行。”他移动一个车,“接了几个县城的单子。虎哥他们挺拼的。”
“虎哥辛苦。”她随手动了一个兵,“天天在外面跑生意?”
“嗯。”
“喝酒伤身的。”
林福来看看她,“你关心虎哥?”
“就是……随便问问。”她脸有点红,“厂里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吗?”
“有啊。”林福来想想,“赵铁蛋,还有……苏文清。”
她的手顿了一下,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轻响。
“苏文清?”
“苏老秀才家的。”林福来说,“会画画,虎哥挺看重他的。”
“看重?”
“说他是个人才。”林福来走了一步马,“他那幅《窑火》,之前在县城得了奖,然后虎哥让人临摹了一幅,老盯着看,一看就是半天。”
周桂花低头看棋盘,棋子摆得乱七八糟。
“画有什么好看的。”她说。
“虎哥说那画里有股劲儿。”林福来又说,“我也看了,就是些红的蓝的,看不出什么。”
“劲儿?”
“不知道,反正虎哥喜欢。”
天色渐暗,远山如黛。
周桂花把棋子一颗颗收起来,动作很慢,像在想什么。
“桂花,”林福来说,“你好像心不在焉的。”
“没有。”她合上棋盒,“可能累了。”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
她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
“福来哥,谢谢你教我下棋。”
“不客气。明天还来吗?”
她看看远处的窑厂,黑烟还在冒。
“再说吧。”
她往家走。
路很熟,闭着眼睛都能走到,,但今天走得很慢。
路过苏家的时候,她停了停。
院子里点着灯,透过窗户能看见有人在里面走动。
苏文清之前就是在这画画吗?
她想象着他拿着毛笔,在纸上涂抹着红的蓝的颜色。画着什么劲儿。
什么狗屁劲儿。
她啐了一口。
回到家,父亲已经睡了。
她轻手轻脚地进屋,把象棋放在桌上。
月亮还在窗外,还是那么亮。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浮现出那幅画,虽然她没见过,但能想象出来,红的火,蓝的天,还有那些在火焰中跳舞的器皿。
吴老虎站在画前,一看就是半天。
他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