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太阳正毒。
林福来蹲在窑炉边,额头上全是汗珠。他正在往炉膛里添柴,一不小心,手一抖,几根柴掉在了地上。
“你他妈干什么呢!”吴老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眼睛长屁股上了?”
林福来赶紧弯腰去捡柴。
“磨磨蹭蹭的,像个娘们!”吴老虎踢了踢地上的柴,“以后长点心!”
说完,吴老虎转身就走。临走时还嘟囔了一句:“读书读傻了。”
周围几个工人都在偷笑,林福来的脸烧得像窑炉里的火。
他没有注意到,周桂花正好路过厂门口,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晚上,林福来正在厂子宿舍里发呆。
门外传来敲门声。
“福来,是我。”是周桂花的声音。
林福来愣了一下,赶紧去开门。周桂花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个搪瓷缸。
“我……我给你带了点绿豆汤。”她说,“天热,下下火。”
林福来接过搪瓷缸,心跳得很快。从红糖事件之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桂花,你……”
“坐吧。”周桂花在他床沿坐下,“今天下午的事,我看见了,还有上次我也不对,不该那样对你。”
“没什么……别这么说。”
“吴老虎那个人就是脾气爆,”周桂花叹了口气,“你别往心里去。他对谁都这样。”
周桂花接着说:“其实你也挺不容易的,像你这样有文化、心思细的人,本来就不该在厂里干这种粗活,天天看人脸色,你应该去县城,找个体面的工作。”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
“要我说,你也别总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了。咱们这种人,就该认命。找个差不多的农村姑娘,结婚生娃,安安分分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林福来手里的搪瓷缸差点掉在地上。
“别再……”周桂花看着他,“别再像我一样,去够那些自己根本够不着的东西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咱们这种人”、“认命”、“够不着”……每个词都扎在林福来心上。
“我……”他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对我……但是福来,我们都是一类人,都是那种……怎么说呢,总想要得到更好的,结果什么都得不到的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你看我,追了吴老虎这么久,最后呢?人家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们啊,就是命不好。既没有苏文清那样的长相,也没有那些城里姑娘的条件。”
林福来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周桂花转过身,“我们就别互相折腾了。你找个合适的姑娘,我也……也差不多该……。咱们都在各自的路上好好走,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
“绿豆汤趁热喝。”
门关上后,宿舍里只剩下林福来一个人。
他看着手里的搪瓷缸,里面的绿豆汤已经凉了,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皮。
“咱们这种人。”
“认命。”
“够不着。”
这些词还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躺在床上,一遍遍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周桂花泼面时的疯狂,红糖在污水里翻滚的声音,还有她那句“咱们这种人,就该认命”。
他发现自己变了。
以前在厂里被吴老虎骂,他会难过,会委屈,但现在,他只是冷冷地看着。看着吴老虎张狂的样子,看着工人们畏缩的神情,看着这个小小的瓦器厂里的所有丑态。
“认命?”他在心里冷笑,“凭什么?”
深夜里,林福来从床头摸出那个笔记本,开始写东西。
吴老虎什么时候去县城接苏文清。
赵铁蛋什么时候会一个人去窑厂。
周桂花什么时候在学校值班。
村里的流言是怎么传播的,谁最爱传,谁最容易相信。
他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图,三个圆圈,分别写着:吴老虎、赵铁蛋、苏文清。然后在中间画了一个小圆圈,写着:我。
“一石三鸟。”他在纸上写道。
第一步:写一份信
第二步:引导舆论
第三步:摧毁关系
林福来合上笔记本,看着窗外的夜空。
月亮躲在云后面,整个世界都显得阴暗不明。
“周桂花说得对,”他在心里想,“我们这种人,确实该认命。”
他嘴角浮起冷笑。
“但谁说认命就一定要认输?”
窗外依然是夜猫子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