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和吴老虎谈合作,这个被人遗忘的响亮录像厅前前后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孙响亮坐在柜台后面,翘着二郎腿,嘴角挂着笑。
合作?什么合作?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和吴老虎做什么录像厅生意。那只是个幌子,一个完美的接近借口。
桌上摆着一张县城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几个点:瓦盆村、县一中、那家姓吴的饭馆……
“真是个有趣的小镇。”他自言自语地说,“有趣的人,有趣的故事。”
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六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往外看。
街对面就是县一中的后门,学生们陆续走出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苏文清出现了。
瘦削的身材,清秀的面孔,背着书包,神情有些恍惚。走路的姿势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多了几分……怎么说呢,成熟?
“我的杰作。”孙响亮满意地点点头。
他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记录着:
“第三周:目标人物A(吴)频繁借阅教材,表现出强烈学习欲望。”
“第四周:目标人物b(苏)行为模式改变,注意力分散,疑似进入状态。”
“第五周:……”
每一条记录都写得很详细,像研究报告一样。
这时,门外传来摩托车的声音。
孙响亮赶紧回到柜台后面,装作整理录像带的样子。
但摩托车声音很快就远去了,并没有停下来。
“呵,看来今天不需要我的服务了。”他轻笑一声。
自从给了吴老虎那几盒“教材”后,这小子就再也没来过录像厅。显然,他已经找到了更有趣的“娱乐方式”。
孙响亮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里面装着各种照片、纸条、小道消息……都是关于瓦盆村那对“情侣”的。
最新的一张照片是昨天拍的:深夜时分,一个人影从二楼窗户爬出来,顺着树干滑下去……
“胆子越来越大了。”他摩挲着照片,“很好,很好。”
他的收集网络很庞大。除了那家饭馆,还有出租车司机、小商贩、甚至学校的门卫……每个人都是他的眼线,虽然他们自己并不知道。
一条消息,一块钱。一张照片,五块钱。
对这些底层人来说,这是轻松的外快。对孙响亮来说,这是最珍贵的情报。
文件夹的最后一页,贴着一张时间表:
“阶段一:接触引导 ?”
“阶段二:深度介入 ?”
“阶段三:失控发展 ?”
“阶段四:全面暴露 (进行中)”
“阶段五:彻底毁灭 (待执行)”
他用红笔在“阶段三”后面打了个勾。
“进展得比预期还要快。”他满意地说,“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一点就着。”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是他的老熟人——马瘸子,推着三轮车准备收摊回家。
“老马!”孙响亮招呼他,“进来喝口水。”
马瘸子停下车,走进录像厅。
“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有?”孙响亮递给他一杯茶,“村里的,县里的,都行。”
“新鲜事……”马瘸子想了想,“倒是有个奇怪的事。”
“什么事?”
“瓦盆村那个苏家小子,最近不对劲。”马瘸子压低声音,“我听说他爸妈都急坏了,老师也找过家长。”
“哦?怎么不对劲?”孙响亮装出好奇的样子。
“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上课老走神,晚上还偷偷爬窗户出去……”马瘸子摇摇头,“年轻人啊,不知道在想什么。”
“爬窗户?”孙响亮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这么严重?”
“可不是。”马瘸子叹气,“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谁知道呢。”孙响亮表面上附和着,心里却在狂笑。
送走马瘸子后,他重新打开文件夹,在时间表上又添了一条:
“目标人物b开始出现极端行为,家庭关系紧张,预计两周内将有重大突破。”
他看了看挂钟,已经快五点了。
该去那家饭馆了。每天这个时候,是信息最丰富的时段。
孙响亮锁好录像厅的门,哼着小曲往吴老虎姑父饭馆走去。
孙响亮锁好录像厅那扇吱嘎作响的铁门,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扶正,然后整了整衣领,哼着一首当下正流行的粤语老歌。
“常来饭店”的门脸不大,老板姓陈,是吴老虎的亲姑父。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守着这个小店,做点熟客生意。这里是县城里为数不多瓦盆村村民进城后会选择落脚吃饭的地方,因为价格实惠,老板又是“自己人”。
对孙响亮而言,这里就是他的另一个“情报站”。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饭馆里已经坐了五六桌客人。油烟、汗味、酒精和饭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
“陈老板,生意兴隆啊!”孙响亮熟稔地跟正在算账的老板打了个招呼。
“是响亮啊,快里边坐。”陈老板抬起头,露出憨厚的笑容,“今天想吃点啥?”
“老样子,一个炒肝,二两小酒。”孙响亮说着,目光却已经快速地扫过了整个饭馆。
他看到了几个瓦盆村的熟面孔。靠窗那桌,是瓦器厂的几个工人,刚领了工资,正在喝酒吹牛;角落里,坐着两个跑短途运输的司机,风尘仆仆,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聊着路上的见闻。
孙响亮没有急着坐下,而是径直走到瓦器厂工人的那一桌。
“几位大哥,聊什么呢,这么热闹?”他笑着拉过一张空凳子,自来熟地坐下。
“哟,是孙老板!”一个满脸通红的工人认出了他,“没啥,就说我们厂那点破事。”
“你们厂现在可是咱们县的明星企业,还能有破事?”孙响亮故作惊讶地问。
“嗨,别提了!”另一个工人灌了一口酒,大着舌头抱怨道,“厂子是挣钱了,可那钱也不是咱们的。你看咱们吴厂长,现在是越来越威风了,心思早就不在厂里了!”
“怎么说?”孙响亮不动声色地给几个人都满上了酒。
“还能怎么说!”那工人借着酒劲,声音也大了起来,“天天不见人影!一到下午就骑着他那宝贝摩托车跑没影了,说是去县里跑业务、拉关系,谁知道是真是假!厂里的大小事,全丢给赵铁蛋那个闷葫芦了。”
“就是!”旁边的人附和道,“赵铁蛋是能干,可他毕竟不是厂长。有些事他拍不了板,咱们工人心里也没底啊。”
孙响亮听着,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陪着喝了几杯,听他们继续发着牢骚,然后才端着自己的酒菜,坐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开始一个人自斟自饮。
他吃得很慢,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饭馆里的每一个声音。
“……苏老师家那孩子,可惜了,本来是考大学的料。”
“谁说不是呢,最近跟丢了魂一样。”
“听说是早恋了,跟个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
“不能吧?苏老师管那么严……”
这时,一个端着盘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服务员走了过来,给他添了点开水。
这个服务员叫超子,是孙响亮在这里发展的最重要的“眼线”。
超子动作麻利地收拾着邻桌的残羹冷炙,趁着没人注意,他压低声音,对孙响亮说:“亮哥,今天他们没来。”
孙响亮“嗯”了一声,夹了一口菜,看似随意地问:“昨天呢?”
“昨天来了。”小马的声音更低了,“就在二楼的包厢,待到很晚。”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餐巾纸,趁着转身的工夫,迅速地塞到了孙响亮放在桌下的手里。
孙响亮捏住那张纸,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朝小马微微点了点头。
结账的时候,孙响亮照例多给了十块钱。
“拿着,天热,买点汽水喝。”他拍了拍小马的肩膀。
“谢谢亮哥。”小马心领神会地把钱收好。
走出饭馆,夜幕已经降临。县城的街道上亮起了昏黄的路灯。
孙响亮拐进了一条没有路灯漆黑的小巷。他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支烟,然后才借着烟头微弱的火光,缓缓展开了那张餐巾纸。
那是一张饭馆里最常见的廉价餐巾纸。上面用钢笔,写着几行字。字迹很清秀,但因为主人的情绪激动,笔画显得有些凌乱,甚至有几处被墨水洇开的痕迹。
上面写的是一首残缺不全的诗:
我是只困在瓶中的甲虫,
拼命地撞向透明的壁垒,
以为外面是天空,
其实……
诗的最后,是一个被重重划掉无法辨认的词,和一个带着泪痕的问号。
孙响亮看着这几行字,笑了。笑得无声,却充满了快意。
他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也知道那个被划掉的词,很可能就是“毁灭”或者“虚无”。
“瓶中的甲虫……”他喃喃自语,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珍贵的“物证”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多好的比喻啊。不过,孩子,你弄错了一点。”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瓦盆村方向那片沉沉的夜色,嘴角的笑意变得愈发冰冷和残忍。
“我不是旁观者。我,就是那个制造瓶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