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去的第二天晚上,苏文清就发现了问题。
吴老虎洗完脚,随手把袜子扔在沙发上。湿漉漉的,还带着汗味。
苏文清看了一眼,没说话。
第二天早上,袜子还在那儿。已经干了,硬邦邦的,像两块抹布。
苏文清等吴老虎出门,悄悄把袜子捡起来,泡在盆里。水立刻变了颜色。他洗了三遍才洗干净。
晚上吴老虎回来,看到沙发上空空的,愣了一下。
“我袜子呢?”
“洗了。”苏文清说,“在阳台晾着。”
吴老虎走到阳台看了看,袜子洗得很干净,整整齐齐挂在绳子上。
“不用你洗的。”他说,“我自己会洗。”
“没事。”苏文清摇摇头,“顺手的事。”
吴老虎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
第三天,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袜子扔在沙发上,苏文清悄悄洗掉。
第四天,第五天,都是这样。
到了第六天,吴老虎脱袜子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看了看沙发,又看了看苏文清。
苏文清正在桌子旁画画,头都没抬。
吴老虎拿着袜子站了一会儿,走进了卫生间。
从那天开始,沙发上再没出现过脏袜子。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吴老虎有个习惯,喜欢在院子里光着膀子喝酒。以前在村里,现在到了县城,他依然我行我素。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几个生意伙伴来找吴老虎谈事。吴老虎拿出一箱啤酒,脱了上衣,几个人就在院子里划拳喝酒。
声音很大,对面的邻居探头出来看。
苏文清坐在屋里,画笔拿在手里,但画不下去。那些粗糙的笑声和划拳声,让他觉得心烦意乱。
“六六六大顺!”
“哈哈哈,老虎你输了,干了这杯!”
“来,再来一轮!”
苏文清放下画笔,走到卧室里,把门关上。但还是能听到。
两个小时后,客人走了。吴老虎醉醺醺地走进屋里,看到苏文清坐在床沿上,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他问。
“没怎么。”苏文清说,“有点累。”
“累什么,你又没喝酒。”吴老虎在他身边坐下,“来,陪我再喝一杯。”
“我不想喝。”
“为什么?”
苏文清沉默了一会儿,“老虎,我们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不要在院子里这样?”苏文清的声音很轻,“邻居都在看。”
吴老虎愣了一下,“看就看呗,又不少块肉。”
“可是……”
“可是什么?”吴老虎的声音大了一些,“文清,我跟朋友喝个酒怎么了?这是我租的房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文清不说话了。
吴老虎看着他那个委屈的样子,心里有些烦躁,“你是不是觉得我丢人了?”
“不是。”苏文清摇头,“我没这么想。”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觉得……”苏文清咬了咬嘴唇,“在县城跟在村里不一样。这里的人,他们会说闲话。”
“谁敢说我闲话?”
“不是说你闲话。”苏文清的声音更轻了,“是说我们的闲话。”
这句话让吴老虎清醒了一些。他看着苏文清,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怕人家议论?”
苏文清没有回答,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吴老虎沉默了一会儿,“行,我知道了。以后注意。”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苏文清能感觉到,吴老虎不太高兴。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说话都很少。吴老虎出门更早回来更晚,有时候连晚饭都不在家吃。
真正的爆发,是因为一件皮夹克。
那是一个周三的晚上,吴老虎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大纸袋。
“给你买的。”他把纸袋扔到沙发上,“试试合不合身。”
苏文清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很新,还带着标签,上面写着398元。
“这么贵?”苏文清吃了一惊。
“贵什么贵,”吴老虎不在乎地摆摆手,“现在城里人都穿这个。你穿上,肯定好看。”
苏文清拿起夹克,料子确实很好,但……
“老虎,这件太大了。”他比了比,袖子长出一大截。
“大点怎么了,宽松的好看。”吴老虎说,“快穿上我看看。”
苏文清没办法,只好穿上。夹克确实大了,穿在他身上像个麻袋。
“怎么样?”吴老虎很满意,“是不是很精神?”
苏文清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很不自在。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脱下夹克。
“不喜欢?”吴老虎问。
“喜欢。”苏文清说,“就是……有点大。”
“大点好,显得有气派。”吴老虎不以为然,“明天你就穿着它出门。”
苏文清把夹克挂在衣柜里,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吴老虎要带他去见一个客户。出门前,吴老虎指着衣柜,“穿那件新夹克。”
苏文清犹豫了一下,“能不能穿别的?”
“为什么?”吴老虎皱起眉头,“昨天不是说喜欢吗?”
“我是喜欢,但是……”苏文清想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但是什么?”吴老虎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你嫌弃我买的衣服?”
“不是嫌弃。”苏文清连忙摇头,“就是觉得不合身。”
“不合身?”吴老虎的声音提高了,“三百多块钱的夹克,怎么就不合身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买东西?”
苏文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告诉你,”吴老虎指着那件夹克,“这是县城百货大楼最好的夹克。营业员说了,这种款式就该大一点,这叫时髦!你懂什么叫时髦吗?”
苏文清咬着嘴唇,没说话。
“你就是娇气!”吴老虎彻底火了,“在村里穿补丁衣服的时候不嫌弃,现在有好衣服穿了反倒挑三拣四!”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苏文清。他的眼圈红了,但还是忍着没哭。
两个人对峙着,屋子里的空气仿佛要凝固。
最终,还是吴老虎先软下来。他看着苏文-清那个委屈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慢慢消了。
“文清,”他叹了口气,“我不是故意凶你。我就是……”
他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文清抬起头看着他,眼里还含着泪。
“我就是想让你穿得好一点。”吴老虎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怕别人说你跟着我吃苦。”
这句话让苏文清愣住了。
“我知道那件夹克不合身,”吴老虎继续说,“但我不知道该买什么尺寸。我从来没给人买过衣服。”
苏文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动。
“老虎。”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别哭。”吴老虎走过来,笨拙地想擦他的眼泪,“大男人哭什么。”
“我没哭。”苏文清赶紧擦了擦眼睛,“我就是……”
他们两个就这样站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苏文清主动走到衣柜前,拿出了那件皮夹克。
“我穿。”他说。
“不用了。”吴老虎摆摆手,“穿别的吧。”
“不,我要穿。”苏文清坚持着穿上夹克,虽然还是大得不合身。
吴老虎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从那天开始,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悄悄发生了变化。
吴老虎不再把脏袜子随便扔,也不在院子里光着膀子喝酒。他开始注意一些细节,比如进屋前先拍拍身上的土,比如吃饭时不发出太大声音。
苏文清也在努力适应。他学会了记账,学会了接听那些生意电话,学会了在吴老虎的朋友面前保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