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是赵望田的满月酒。
一大早,赵铁蛋就忙开了。春花还在坐月子,不能出屋,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靠他一个人张罗。
“铁蛋,桌子不够,我去老张家再借两张!”
“菜买够了没?别到时候不够吃!”
“酒呢?酒准备了几瓶?”
邻居们热心地帮着出主意,整个院子热闹得像过年。
赵铁蛋穿着一件新买的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他抱着望田在院子里转悠,逢人就说:“来,看看我儿子,长得多壮实!”
“铁蛋今天可真精神!”段玉莲笑着说,“当爹的人就是不一样。”
“可不,你看他那高兴劲儿,恨不得让全村人都知道他有儿子了。”牛翠花在一旁打趣。
赵铁蛋也不恼,只是憨厚地笑:“头一回当爹,确实高兴。”
上午十点多,村口传来汽车声。赵铁蛋抱着孩子出去看,是县城开来的中巴车。
车门一开,先下来的是个穿白大褂的姑娘,齐肩短发,长得清秀端正。
“大哥!”
“小草!”赵铁蛋激动得差点把孩子都搂紧了,“你怎么回来了?”
赵小草快步走过来,先看了看哥哥怀里的孩子:“让我看看我侄子!”
“你不是在卫校上课吗?怎么有空回来?”
“听小花说嫂子生了,我请了假专门回来看孩子。”小草仔细端详着望田,“哎呀,长得真好!眼睛像你,嘴巴像嫂子。”
车上又下来几个人,都是小草的同学。
“小草,这就是你哥啊?长得真结实!”
“这孩子真可爱,小草你有当姨姑的福气了。”
赵铁蛋被夸得更高兴了,赶紧招呼:“都进屋坐,都进屋坐!小草,你们同学也留下吃饭。”
“大哥,我同学就不留了,下午还要赶回学校。”小草挽着哥哥的胳膊,“我能待两天,陪陪嫂子和孩子。”
赵铁蛋点头:“好好好,你回来就好。”
兄妹俩说着话进了院子,小草先去看了春花和孩子,然后帮着张罗午饭的事。
“大哥,你看起来不一样了。”小草一边择菜一边说,“更稳重了,有当爹的样子了。”
“是吗?”赵铁蛋在旁边洗菜,“我自己倒没感觉。”
“肯定有变化。以前你总是闷闷的,好像心里有事。现在不一样了,整个人都亮堂了。”
这话说得赵铁蛋心里暖融融的。
确实,有了孩子之后,他感觉自己活得更有目标了,更踏实了。以前那些虚无缥缈的心思,都被眼前的现实生活替代了。
中午十二点,客人们陆续到了。
村支书李长山第一个来,手里提着一只老母鸡:“铁蛋,恭喜恭喜!这是咱家老母鸡,专门给月子里的媳妇补身子的。”
“李叔,您太客气了。”
接着是瓦器厂的工人们,老张师傅、花石头、褚木匠……每个人都带着礼品,脸上都是真诚的笑容。
“铁蛋,以后你儿子长大了,我教他手艺!”
“望田这小子,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料子!”
“铁蛋,你可得好好挣钱了,养个儿子花销大着呢!”
大家说说笑笑,气氛热烈得很。
快一点的时候,摩托车声响起,吴老虎来了。
他穿着一件新款的皮夹克,手里提着一个大纸袋,看起来很沉。
“老虎来了!”赵铁蛋迎出去,“快进来快进来。”
“铁蛋,恭喜啊。”吴老虎把袋子递给他,“给孩子买的,一点心意。”
赵铁蛋打开一看,是一套精美的婴儿用品——奶瓶、尿布、小衣服,还有一个精致的银项圈。
“老虎,这太贵重了!”
“都是给侄子的,不贵重。”吴老虎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勉强。
大家围着看那些礼品,纷纷称赞:“这得花不少钱吧?”
“老虎就是大方!”
“铁蛋,你交了个好兄弟!”
吴老虎在众人的赞扬声中,看着抱着孩子的赵铁蛋。
赵铁蛋满面红光,眼中闪着骄傲的光芒。那种满足感,那种被人羡慕和祝福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而围在他身边的人们,无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是认同的、羡慕的。
在这个村庄里,一个有儿子的男人,就是成功的男人。
吴老虎忽然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站在人群边缘,看着这个热闹的场面,心里涌起深深的孤独感。
这种场面,他永远不会有。
永远不会有人因为他的孩子而恭喜他,永远不会有人羡慕他的“传承”,永远不会有人说他“有福气”。
“老虎,你怎么不说话?”赵小草走过来,“在想什么呢?”
吴老虎回过神来:“没事,就是觉得……你大哥很幸福。”
“是啊,有了望田,他确实像变了个人似的。”小草看着哥哥,“以前我总担心他一个人太闷,现在好了,有嫂子有孩子,他有奔头了。”
“奔头……”吴老虎重复着这个词。
“对啊,男人有了家庭就不一样了,知道为什么而奋斗。”小草看了吴老虎一眼,“老虎哥,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
“我的事?”
“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啊。你条件这么好,肯定能找到合适的。”
吴老虎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这时,赵铁蛋抱着孩子走过来:“老虎,小草,你们在聊什么?”
“我在劝老虎哥早点成家呢。”小草笑着说。
“对对对!”赵铁蛋一拍大腿,“老虎,你也该找个媳妇了。有了家庭,人就踏实了。你看我现在,每天回家看到孩子,干活都有劲。”
“是啊,老虎。”旁边的人也起哄,“你这条件,找个媳妇不难。”
“就是,像老虎这样的好小伙,姑娘们排着队呢!”
面对众人的关心和建议,吴老虎只能勉强笑着应付:“不急,不急,还没遇到合适的。”
但他心里清楚,他永远不会走这条路。
他有自己的路,有自己的选择。
即使这意味着永远无法融入这样的场-面,永远无法享受这样的祝福。
下午,客人们陆续散去。夕阳西下,院子里重归安静。
赵铁蛋抱着儿子坐在台阶上,小草在旁边逗孩子玩。春花在屋里休息,不时传来轻柔的笑声。
这是一幅多么温馨的画面啊。
吴老虎站在院门口,静静地看着。
“老虎,不走了吗?留下吃晚饭。”赵铁蛋招呼他。
“不了,县城还有事。”吴老虎摆摆手,“你们一家人聚聚吧。”
“那好吧,路上小心。”
吴老虎骑上摩托车,发动引擎。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温暖的小院。
赵铁蛋抱着儿子,小草在旁边说笑,屋里传来春花的声音……
这就是正常人的生活。
有家庭,有孩子,有希望,有未来。
而他,只能做一个观察者,一个局外人。
摩托车开出村子,吴老虎迎着夕阳驶向县城。
今天的满月酒,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要证明,不走寻常路的人,也能活得精彩。
他要证明,即使没有家庭,没有孩子,他也能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什么叫真正的成功。
夜色降临,县城的霓虹灯开始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