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欢迎光临”叶初欹刚把一只脚踏进店里,门口的机械提示音就突兀地响了。
蔡念书正抬头准备招呼客人,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定在叶初欹身上——她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好,校服裙的褶皱乱得像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手里还拎着杯快洒出来的奶茶。
他愣了半秒,才后知后觉地挥了挥手。
店里那个四十多岁的店长凑过来,脸上堆着慈祥的笑“小念啊,是你朋友呐?”
“对,是我的朋友,店长我呢休息一会吗?”蔡念书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试探。
叶初欹却像没听见他说话,径直越过他问店长“店长,一千块买他一个小时可以吗?”
店长惊得眼睛都圆了,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现在饭点过了,店里不忙,让小念休息下没事的”
蔡念书这才露出个温和的笑“谢谢店长”
他转向叶初欹,脸上还挂着那副温和的模样“你怎么来了?不用上学?”
叶初欹低头看了眼自己皱巴巴的校服,有点不自在地笑了笑,把奶茶递过去“请假了,请你喝奶茶”
蔡念书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又飞快地缩回去“其实不用这么关心我……”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叶初欹没理会他的客套。
初夏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大,却把空气浸得湿漉漉的。
两人撑着伞走在步行街,昏黄的路灯透过雨幕,和霓虹灯的光搅在一起,朦朦胧胧的,像把整个世界都笼进了一层梦幻的滤镜。
蔡念书喝了口奶茶,声音闷闷的“如你所见,店长对我挺好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叶初欹沉默了。
她知道蔡念书的做事风格向来这样,永远带着点说不清的疏离。
好半天,她才小声问“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上学了吗?我希望你回来……你现在这样……”
“初欹,我不行,我不想回去了”蔡念书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郁忧。
叶初欹咬了咬唇,认识他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打断她。
她知道,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初欹”他的语气再一次别的温和“虽然我也很想和你和杨慕心上同一所高中,但事出有因,我也只能一心闯入社会,靠着我妈留给我的那一点点微薄遗产,三个月没有找到工作时,是店长给了我一碗饭吃,我那时就在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忘了这份恩情,初欹你也不用劝我了,我不想回去了”
她把脸别向一边,声音小得可怜“我可以帮你……”
“我不想欠谁的人情,你知道的,我们只是朋友”蔡念书的声音很淡,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叶初欹的心头。
她心里涩得发慌,眼眶也跟着热了。
她明明不想和他做朋友,可她根本不知道,蔡念书自从毕业后,过得有多难。
她更不知道,自从毕业那天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不想踏进学校一步了。
细密的雨丝顺着伞沿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叶初欹的手背上,凉得她一哆嗦。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伞檐的水珠滴在她的发顶,晕开一小片深色。
~
与此同时,学校里。
陈江漓正在班里整理书包。
方清俞从他座位旁路过,撇撇嘴“这才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就整理书包,又想逃课啊?今晚老潘的,小心我告你~”
陈江漓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个痞气的笑“喂,方清俞,你过来我和你说”
他故意拖长了音,陈江漓抬头轻蔑地看了方清俞一眼“哥要请假了,有急事,今晚飞英国参加我爷爷的古堡授爵仪式!”
“等等,古堡……?你家得多有钱?”谭偲姚手中的笔一顿,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陈江漓朝谭思姚挑了挑眉“小偲姚,等哥回来给你带最近超火的那部漫画”
“好啊,谢谢!不过今天周一……你周几回来?”谭思姚问。
方清俞扯住陈江漓的衣袖,语气夸张“我也要啊啊啊!”
陈江漓笑着推了她一把:“行,方姐,黑糖珍珠要半糖,不加冰,ok?”
“周三周四吧,不确定”
“这还差不多”方清俞满意地点点头。
“白秋啊,等哥回来再陪你打球,嗷~”陈江漓凑过去,亲昵地贴着久自秋的手臂。
久自秋脸上瞬间爬满嫌弃“你抓紧走行不行?”
“陈藜枳好了吗?走了”
“来了~”
~
菱城市,江州国际机场。
“真的好久没见我的女儿了,高二了吧?”陈奕自然地伸出手臂,想接过陈藜枳手里的行李箱。
陈藜枳甜甜地笑了,扑过去扎进陈奕的怀里“爸爸!”
陈实是个十足的女儿控,在一家四口面前,他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西装,系着领带,站得格外笔直,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值得一提的是,他当过两年兵。
看到陈藜枳后,他脸上的严肃瞬间烟消云散。
陈江漓上前一步,恭敬地喊了声“父亲”
陈奕松开陈藜枳,整理了一下领带“在分公司学习得怎么样?”
陈江漓露出个标志性的微笑“都挺好的,就是一些流程还不太清楚”
陈实脸上没什么表情“没关系,上了飞机你和我讲一下分公司的运营目标,顺便把你不懂的问题解决了,等你高中毕业后,美国的那家分公司就交给你了”
旁边的舒谊拉了拉陈奕的胳膊,嗔怪道“别给江漓太大压力”
陈江漓对陈奕微微颔首,又抬眸对上舒谊的目光,笑着说“没关系的妈,这些总要交到我手上”
陈奕满意地笑了笑,舒谊却暗暗叹了口气。
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太累。
感受到压抑的氛围,陈藜枳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陈奕面前,朝他眨了眨眼“爸爸,送你个小礼物,江诗丹顿的手表,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买到的”
“哎呀,这是我女儿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啊”陈奕小心地接过,嘴里不住地感叹。
“陈秋生,到英国后,把衣服换成西装”
~
英国,伦敦
从古朴的伦敦塔,到壮观的碎片大厦;从古老的圣保罗大教堂,到现代的伦敦眼。
曲折的巷弄里,隐藏着一家家精致的店铺和咖啡馆,散发出浓郁的英伦风情。
金融城的摩天大楼直插云霄,宛如一位沉稳而神秘的绅士,静静地伫立在泰晤士河畔。
晨光熹微,长达十二个小时的飞行让陈江漓有些疲惫,他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飞机落地,他缓缓睁开眼。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舷窗洒进来,亮得有些晃眼。
陈奕驱车前往爷爷所在的古堡,车子缓缓行驶,紧赶慢赶,终于在午饭前赶到。
爷爷外面穿着西装,里面却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病号服,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向来喜欢收拾得整洁,在家人面前展示威严。
管家抽出主位的椅子,爷爷坐下,目光落在窗外,那里的风景,如今只剩下他唯一的儿子陈奕和几个后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爷爷沉重地开口“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坐在这里用餐了,奕啊,你知道的,我病了很久,这几个月你一直在英国照顾我,尽了孝道,而我陈家,最看重的就是孝,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这栋古堡应当传授给你”
全场沉默,奶奶的抽泣声最先响起。
他不愿意接受,可死人生的尽头,不可避免。
爷爷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当初和我一起征战沙场的兄弟,早已经把血液奉献给了历史的长河”他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里面蓝白格子条纹的、象征不安的病服“人生中的最后几天,我要和病毒做抗争了我想,我该和那些老伙计们见面了,奕啊,我爱你”
恍惚间,爷爷好像看到,管家对面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在说“陈老头,你穿西装装犊子呢,长大以后要买保险啊”
一转眼,三个脸蛋清秀的少年和皮肤黝黑的少女在向爷爷挥手。
小女孩和奶奶长得特像,特别是将头发别在耳后的造型。
三个少年拉着爷爷的手“剑”指远方。
他们刚爬上角村里最高的那座山,对着一览无余的村庄大喊“长大以后我要将它们变成高楼大厦,长大以后一定要走出去闯一闯!”
“陈老头,你又说错了”
“不是你!是我们!”
“对,是我们!”
爷爷松开手,风风火火的一切瞬间化为泡影。
他不禁潸然泪下。
年少的他们,不知道社会的险恶,以为赚钱很容易,总说要去闯一闯。
然而,任谁也没想到的是,三条人命,换来了三辈子也挥霍不完的财富。
往事历历在目,他终于支撑不住了。
他闭上了眼,原本亮堂的餐桌变得一片漆黑。直到死,爷爷的手中还插着针管,营养液输着,身旁的仪器不停地发出声响,最终归于一片死寂——已无生命体征。
这样也好,爷爷太累了,让他睡吧,见到老伙伴们他会很开心的。
陈奕没有办葬礼,而是将爷爷的骨灰撒进了那片爷爷一直想去看看的大海。
爷爷说,他还想在坐一次船。
爷爷说,他想最后一次带奶奶看一次大海。
那是他向奶奶求婚的地方。
在波涛汹涌的海面,奶奶曾笑着说她愿意。
那是他们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无关金钱的事。
伙计们也还健在。
撒骨灰的时候,奶奶泣不成声,她靠在陈奕的肩膀上,久久不能平复。
爷爷的离开对奶奶打击很大。
爷爷走后不久,奶奶也病逝了。
江边的风很大,吹散了少年时的雄心壮志。
陈奕将古堡搁置,一切都交给了管家打理。
奶奶没什么遗言,去世前一个小时,她轻声呢喃“她看见了,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岁,五个人每天一起疯跑,一起上学放学,抓鱼抓虾,去麦田里偷西瓜,村里人朝她招手……也是,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奶奶的骨灰也被撒进了大海。
下辈子,她不想这么有钱了。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听别人说,相爱对抗万难。
可爷爷奶奶,历经了千辛万苦,与旧友的酒后畅饮,却敌不过人生中的生离死别。
老朋友们一个个离去,他们无能为力,他们互相推诿,把最好的都托付给爷爷,因为爷爷是他们之中最小的。
最终奶奶也嫁给了他。
他们说,要干一票大的,成功后,几辈子也花不完那些钱。
他们做到了,一共去了三个国家。
没有第四个了吗?
是的,爷爷不想再失去了。
他承认,他是个懦夫。
他后来在英国定居,钱确实多到让人麻木,可为什么他还是泪流满面呢?
大抵是眼泪中进了沙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