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居民不满的抱怨,由近及远,渐渐消散。
陆越清紧绷的肩膀这才松懈下来,这才发现两人挨得极近,他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上冰凉的砖墙。
“怕什么?”陈江漓挑眉,压低声音,“‘鞭炮侠’这个外号是不是特别贴切?刚才那场面,配得上吧?”
陆越清别开脸,盯着墙角一丛顽强生长的青苔,闷声道:“……太吵了。”
“吵才够味儿!”陈江漓终于直起身,拍了拍沾了灰的衣角,笑容依旧灿烂,“欢迎仪式第二项——带我们的新成员,去个好地方!”
他不由分说又拉住陆越清的手腕,这次力道轻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七拐八绕地穿过几条更窄的巷道,最终在一家藏在老居民楼底层、门面毫不起眼的小店前停下。
木质招牌上只刻着一个“阅”字。
推开门,风铃轻响。
扑面而来的是旧书页特有的干燥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墨味。
店里很安静,只有头顶老式吊扇缓慢转动的吱呀声。
光线昏暗,两侧高大的书架直抵天花板,密密麻麻堆满了书,中间只留下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陆越清有些怔忡地停下脚步,看着这仿佛与外面喧嚣世界隔绝的天地。
陈江漓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得意地歪头看他:“怎么样?这‘贼船’的图书馆,还入得了您老的法眼吧?”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陆越清没有立刻接话,目光沿着书架狭长的缝隙缓缓推移。
旧书脊在昏光里泛着深浅不一的黄,像岁月沉淀的色谱。
他深吸一口气,干燥的纸墨气味沁入肺腑。
“吵死了。”他轻声说。
陈江漓挑眉:“哪儿吵了?明明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
“就是这些书。”陆越清抬手虚指过层层叠叠的书脊,“太吵了。每本都在嚷嚷自己的故事,吵得人头疼。”
一抹笑意从陈江漓眼底漾开“你是天才吗?和我一样会说话。”
他松开抱着的双臂,率先挤进书架间的窄道,衣角擦过两侧书脊,惊起细微尘埃。
“那就随便挑一本,”他回头,声音里带着他熟悉的狡黠,“看看谁的声音更响亮。”
陆越清站在原地未动。
吊扇的吱呀声填满了沉默,他看见陈江漓的身影几乎被书海吞没,只剩一缕发梢在光影交界处浮动。
这的确是他会找到的地方——一个用文字筑起的堡垒,一个与现实保持安全距离的孤岛。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擦过一本布面精装书的书脊,触感粗糙温暖。
“贼船?”他终于迈步跟上,声音几不可闻,“我倒觉得,像避难所。”
陈江漓从书架深处传来带笑的声音:“避难所?那你可找对地方了。”他的指尖划过一排书脊,“四哥诚哥他们都不喜欢来这里,这儿最欢迎你这种——与现实格格不入的逃兵。”
陆越清停在哲学区前,抽出一本边角磨损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逃兵?”他翻开书页,看见密密麻麻的批注,“我只是选择战场的方式比较特别。”
“特别到整天泡在故纸堆里?”陈江漓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伸手抽走他手里的书。
他随意翻了几页,眉梢轻挑:“哟,上一位读者还挺热情,差点和尼采吵起来。”
陆越清看着她手指划过那些狂放的批注,忽然问:“你常来?”
“偶尔。”陈江漓把书塞回他手中,转身走向更深的阴影,“当现实太吵闹的时候。”
他的声音渐渐隐入书架之间,“最吵的书在最里面,敢来吗?”
陆越清捏着那本被无数批注填满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指腹摩挲着书页边缘的毛糙。他望着陈江漓消失的窄道尽头,那里只有书架的阴影在轻轻摇晃。
“有什么不敢。”他低声回应,声音却被吊扇的吱呀声搅碎。
他顺着窄道往里走,两侧书架愈发高大,几乎要倾轧下来。
光线越来越暗,只有零星几盏壁灯在书架顶端投下昏黄的光晕。
他看见陈江漓站在最深处的一排书架前,仰头望着最高处。
“看。”他指着书架顶端一本厚重的精装书,
那本《百年孤独》,书脊上停着一只蝴蝶标本。
陆越清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只蓝紫色的蝴蝶静静地栖在暗红色的书脊上,翅膀在昏光中泛着幽微的磷光。
“上次来还没有。”陈江漓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陆越清没有说话。
他看见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随时会从书脊上飞起,带着那本马尔克斯的杰作消失在书架间的阴影里。
这个画面太过超现实,让他一时分不清这是书店还是梦境。
“最吵的书在哪?”他终于问道,目光仍停留在那只蝴蝶上。
陈江漓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指向书架中层一本不起眼的灰色布面书。书脊上没有任何标题,只有一道深深的划痕。
“试试这本。”他眼神里藏着狡黠,“每次路过,都能听见它在炒菜。”
“炒菜?”
“嗯对。”
陆越清抽出那本书,封面触手冰凉。
就在他翻开扉页的瞬间,头顶的吊扇突然慢了下来,吱呀声拉长成奇怪的调子。
书页上一片空白,只有正中央印着一行小字: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