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外,那家招牌有些年头的兰州拉面馆里,蒸汽氤氲,混杂着牛骨汤的浓郁香气和香料的味道。
透过细长的粉丝,撞见少年干净的脸颊。
陈江漓隔着蓝白碗里升腾的热气,看着对面坐立不安的白叔,又重复了一遍:“白叔,我再确认一遍,203病房,今天轮到她送饭,对吧?”
细长的粉丝滑过喉咙,带着花甲和蒜蓉的鲜香,他满足地眯了眯眼。
这市井的烟火气,远比家里那些精致却冰冷的菜肴来得真实。
“千真万确,大少爷,”白叔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终究还是没忍住,“可…您吃这个,真的可以吗?这地方……”他环顾了一下不算特别宽敞,甚至有些油腻的小店,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担忧写在脸上。
“花甲粉丝啊,有什么不行?”陈江漓又嗦了一大口,汤汁溅了一点在桌上,他浑不在意,“味道正,吃得饱,还不够?”
“老爷那边……”白叔欲言又止,提及“老爷”时,语气本能地带上了一丝敬畏和小心翼翼。
“规矩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陈江漓放下竹筷子,塑料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爸那一套,在我身上行不通。”
他看见白叔嘴唇翕动,还想劝诫,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清亮地看向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白叔,据我所知,您也出身普通家庭。那我们更不应该对这些维持生计的劳作和食物有偏见。没有劳动人民的双手,我们什么都不是,桌上不会有饭。”
白叔怔了一下,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某些久远的记忆,脸上的纠结缓和了些,他显然听懂了陈江漓的弦外之音——那位需要送饭的姑娘,恐怕也是这“劳动人民”中的一员。
他难得地露出了点轻松的神态,甚至带上了一丝对“打破规矩”的隐秘认同:“当然,辛勤和汗水,是值得尊重的。用在一种人身上……”他顿了顿,大方地指指菜单,“那,大少爷,我也想点一碗,尝尝。”
陈江漓嘴角微扬,带着点少年人的得意和阔绰:“行啊,只要不浪费,今天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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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电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不动夏日午后沉闷的空气。
“这个防溺水的问题!我讲过很多次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吧?但就是有人不当回事!”潘志成摸着光滑得反光的头顶,声音高亢,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他身后黑板上,歪七扭八的粉笔字写着“安全警示——防溺水”,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紫色基佬短袖仿佛也沾染了他的激动情绪,“最近又有一个新闻啊!就我们的邻居,观田市!在五一期间,有人溺水而亡!活生生的例子!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他双手背在身后,在讲台上来回踱步,讲得唾沫横飞,恨不得把每个字都钉进学生的脑子里。
真是百年不变,防溺水安全教育我都听了十年了,从小学听到高中。
方清俞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头扎进摊开的习题册里,试图在知识的海洋里修身养性,躲避这老生常谈的轰炸。
诶,时间过得好快!她盯着桌上的日历,有些恍惚,快秋天了啊……明年就十八了啊……接着就是高考,然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吧?
念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某个人。
话说回来,陈江漓……他肯定不在这里读大学吧?
他会出国的,镀金归来,子承父业,先从他家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旗下的某个分公司cEo做起,然后一步步掌握整个失意,接受家族安排的联姻,强强联合……每一步,听起来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是她这种普通学生遥不可及的啊。
不要这样啊……方清俞把脸埋进臂弯,那我就算拼死拼活考上了本省最好的菱大又怎样?距离他那个圈子,还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呢……
毕业后,精心准备一份简历,投到“失意”集团旗下的分公司。
凭借自己优秀的履历,加上不懈的努力,总能打入敌人内部吧?然后在某一天,也许是某个匆忙的清晨,或者是午休间隙的咖啡间,海归博士、意气风发的陈江漓上任第一天来视察,恰巧,就那么恰巧,撞见了出落得美若天仙、气质不凡的我……回忆的闸门瞬间打开,往事涌上心头,他从此不可自拔,不顾家族反对,发动猛烈追求,然后我们相爱,结婚,先斩后奏!!!
写小说吗?!还是那种最老套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方清俞!清醒一点!怎么可能呐!!
“啪!”
沉浸在离谱幻想和自我批判中的方清俞,无意识地将手中转着的笔往桌上一砸,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了像是“得了玉玉症”般生无可恋的表情。
原本只有潘志成喋喋不休声音的课堂,瞬间安静下来。
潘志成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循声扫来,精准地锁定在她身上。
“方清俞,”他语气不善,“站起来。”
她这才彻底回神,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可脑海里那件白色的婚纱影子还在晃啊晃。
“这题,”潘志成用指关节重重地敲了敲黑板上刚才分析的一道材料分析题,“告诉我,答案要点怎么写?”
啊?呃……啊?方清俞懵了。
哪页啊?…刚才讲哪道题啊?…完全没听!要不…蒙一个?
正当她手足无措时,旁边的谭偲姚悄悄把摊开的历史书往她这边推了推,笔尖在某个段落下面快速划了划。
是胜利的曙光!方清俞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来不及细看,凭着对谭偲姚的信任和一股破罐破摔的勇气,自信地开口:“选c!”
潘志成抬起了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全班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
“主观题!你告诉我选c?!”潘志成气笑了,手指指向教室后方,“这节课你站着听!站后面去!不要挡住后面同学!”
谭偲姚在一旁扶额,苦笑着摇了摇头,趁潘志成转身,迅速递过来一张揉成团的小纸条。
方清俞灰溜溜地拿起书,磨磨蹭蹭地往后墙挪动,展开纸条,上面是谭偲姚娟秀的字迹:“清清,你刚才……是不是又在想陈江漓了?”
哇塞,好准……这闺蜜没白当!
她脸一热,赶紧在纸条背面写下三个字,趁潘志成不注意,弹回给谭偲姚。
“下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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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请了走读后,给住院的奶奶送饭就方便多了。
杨慕心提着还带着温热的保温盒,走在医院干净却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寻找着203病房。
快到门口时,她看到一个倚在墙边的背影,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米白色卫衣和黑西裤,身姿挺拔。
好眼熟的背影……记忆中的某张脸孔迅速与这个背影重合。
陈江漓?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可能是他吧?
虽然发型、身高都很像……杨慕心下意识地摇摇头,想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
那个众星捧月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普通的医院走廊?
她习惯性地微低着头,加快了点脚步,视野里却突兀地出现了一双干净的小白鞋,挡住了去路。
“不好意思……”她下意识地道歉,准备侧身绕过。
“杨慕心,是我。”那双小白鞋的主人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她心弦微颤的熟悉感。
她猛地抬眼,那声线,她记得。
看清对方的脸后,她瞳孔不自觉地放大,真的是他!
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
他生病了吗?
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股莫名的担忧涌上心头。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点结巴:“好…好久不见?”
“还行吧,也没多久。”陈江漓扯出一个淡淡的、似乎有些勉强的笑容,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显眼的保温盒上,“你……生病了?”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杨慕心轻轻摇了摇头,提了提手中的饭盒,声音轻柔:“不是,是我奶奶生病了,我来给她送饭。”
陈江漓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带着点认真:“那你先给奶奶送饭吧,别让饭凉了。我……有点事,想等你送完饭后,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