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小苑的日子,在一种奇异的节奏中缓缓流淌。白日里,云清朗泡在后院温泉中,与那滚烫的泉水和自身狂暴的纯阳内力较劲,每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却也能感觉到内力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实的方式变得凝练。万小雅则潜心研读《青帝药典》,引导那丝清凉生机在奇经八脉中流转,一点点化去沉积的寒毒,脸色日渐红润。陈默与白芷、梅先生交流切磋,获益良多。王二狗帮着王大柱打理小院杂务,劈柴挑水,倒也充实。
然而,平静之下,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虑萦绕在云清朗和万小雅心头。并非来自外界的威胁,而是来自他们的儿子——云霄。
这孩子自小就显露出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对气息格外敏感,有时能模糊感知到他人的情绪,甚至偶尔能让手边的小物件无风自动那么一下。以往虽觉惊奇,但身处玄异之事频发的环境,也只当是孩子天赋异禀。可自从来到听竹小苑,尤其是经历了岚山实验室外那场血腥诡异的变故后,他们愈发觉得,这些“特殊”对一个小小的孩童来说,或许并非幸事。
一日午后,陈母抱着云霄,看着他在院子里追逐一只蝴蝶,忽然轻声对云清朗和万小雅叹道:“霄儿眼看就要到上学的年纪了…总不能一直在这深山里待着。别的孩子像他这么大,早就背上小书包,和同龄人一起念书玩耍了。”
一句话,点醒了云清朗和万小雅。
是啊,生活总要继续。他们可以避世修行,但云霄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需要的是阳光下的校园、朗朗的读书声、无忧无虑的玩伴,而不是终日笼罩在父母带来的阴谋诡影和玄幻莫测的氛围里。那些所谓的“特殊功能”,若是以牺牲一个正常快乐的童年为代价,宁可不要。
两人商议良久,最终下定决心。
“送霄儿去上学。”云清朗语气坚定,“就上普通的学校,过普通孩子的生活。”
万小雅重重点头,眼中虽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儿子未来的期盼:“嗯。那些…特殊的地方,我们慢慢教他藏起来,或者…或许时间长了自己就淡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平凡和快乐。”
他们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陈默。陈默对此十分支持:“如此甚好。远离是非,平安长大,才是正道。”他沉吟片刻,“上次选择幼儿园是我考虑不周,只考虑了安全性,忽略了孩子的适应性。这次,我来安排一所更适合霄儿的普通小学,班级也会仔细挑选,务必让他能融入其中。”
陈默动用哥哥陈威的关系,很快便在一所离家(指听竹小苑附近城镇)不远、校风淳朴的公立小学为云霄办好了入学手续,并精心选择了一个师资温和、同学背景相对简单的班级。
开学那天,云霄背着小书包,被父母牵着手送进校门。他看着周围那么多陌生却充满活力的同龄人,小脸上既有紧张,也有掩不住的好奇与兴奋。云清朗和万小雅站在校门外,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融入人群,心中百感交集,既有不舍,更多的是释然和希望。
日子仿佛真的走上了正轨。云霄很快适应了学校生活,交到了新朋友,每天回来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趣事,小脸上洋溢着属于孩童的纯粹快乐。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孩子,那些曾经若有若无的“特殊功能”再也没有显现过。
云清朗和万小雅暗中观察许久,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相视一笑,都觉得卸下了一块大石。这样很好,平凡是福。
然而,有人却不这么想。
王二狗看着一天天变得“普通”的云霄,心里头跟猫抓似的不得劲。他可是亲眼见过、也亲身经历过那些玄奇事情的!在他朴素的认知里,有本事那就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师兄和小雅姐居然还觉得是好事?这要是以后被人欺负了,连点自保的异于常人的能力都没有,那怎么行?
他不敢明着反驳云清朗和万小雅,便开始暗戳戳地想办法。
“霄儿,来,二狗叔教你打拳!强身健体!”他拉着云霄比划。
云霄练了两下就喊累,跑去玩泥巴。
“霄儿,看二狗叔给你露一手爬树绝技!”
云霄仰头看看,奶声奶气:“老师说了,爬树危险。”
王二狗败下阵来,愁眉苦脸。直接教是不行了,得想个迂回的法子。
这天,云霄从学校回来,抱着本图画书,指着上面一辆炫酷的遥控汽车,眼睛亮晶晶地对王大柱说:“大伯大伯!我们班小胖有这个车!可好玩了!你能给我做一个吗?”
王大柱是个实在的手艺人,木工、电工都懂点,看着侄子渴望的小眼神,当即拍着胸脯:“这有啥难的!包在大伯身上!二狗,过来搭把手!”
王二狗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做遥控汽车?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吗!
他立刻凑上去,热情高涨:“好好好!大哥,咱给霄儿做个最棒的!不光会跑,还得会亮灯!会唱歌!还得…还得能隔空取物!”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眼睛瞟向云霄。
王大柱憨厚地皱眉:“取啥物?遥控车还能抓东西不成?净瞎说。”
王二狗嘿嘿一笑,不再多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他琢磨着,以前看云霄无意识挪动小东西,好像都是在他注意力特别集中、情绪特别投入的时候。那要是做个他特别特别喜欢、玩得特别专注的玩具,是不是就能…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王二狗拉着王大柱,一头扎进了“超级遥控汽车”的制造工程中。他不仅找来了马达、齿轮、电路板,还神神秘秘地不知从哪弄来几块看起来古里古怪、带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玉石边角料,非要王大柱镶嵌在车头灯的位置。
“这玩意儿亮堂!好看!”他如是说。
王大柱虽觉奇怪,但想着能让车子更炫酷,也就由着他去了。
云清朗和万小雅见兄弟俩忙着给儿子做玩具,其乐融融,也没多想,只当是长辈的疼爱。
终于,“超级遥控战车”完工了!车身涂着云霄最喜欢的蓝色,跑起来飞快,车灯亮闪闪(那玉石果然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微光),还能播放几首简单的儿歌。
云霄喜欢得不得了,抱着车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笑声清脆。
王二狗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霄,心里默念:“动啊,动啊,霄儿,让那片树叶动一下…就像你以前那样…”
然而,云霄只是专注地操控着遥控器,指挥着他的新战车冲锋陷阵,玩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那几块被王二狗寄予厚望的玉石,除了发光,毫无其他作用。
玩了半天,云霄累了,把心爱的战车小心地放在石凳上,跑进屋喝水。
一阵微风吹过,几片竹叶打着旋儿落下,恰好落在遥控车上。
一切如常。
王二狗看着那几片安静的树叶,又看看屋里喝着水、小脸红扑扑的普通男孩,最终泄气地耷拉下脑袋,嘟囔道:“…好像…是真没了啊…”
他挠挠头,看着云霄开心的样子,忽然又觉得,师兄和小雅姐说的,或许是对的。
快乐,比什么特殊功能都重要。
只是他心里那点关于“高手梦”的小小火苗,算是彻底熄灭了。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拍拍屁股,决定去帮王大柱收拾那一地的工具材料。
院子里,竹影摇曳,阳光正好。那辆蓝色的遥控车安静地停在石凳上,车头镶嵌的玉石,在阳光下,极轻微、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快得仿佛只是阳光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日子在听竹小苑按部就班地流淌,如同山涧溪流,表面平静,底下却各有各的涌动。
云霄彻底爱上了他的新学校。每天清晨,他都会自己整理好小书包,迫不及待地催着父母送他出门。课堂上,他瞪大眼睛听着老师讲述拼音和数字,虽然那些“特殊”的感知早已消失无踪,但他普通孩子的聪颖和专注,反而让他学得更扎实。下课了,他和同学们在操场上追逐嬉戏,小脸红扑扑的,笑声能传染一整片阳光。他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叫豆豆,两个孩子经常头碰头地分享零食和玩具秘密。
云清朗和万小雅看着儿子一天比一天开朗、活泼,身上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愈发鲜明,那份曾因担忧而紧绷的心,终于渐渐落回实处。平凡琐碎的日常,接送孩子、柴米油盐,反而成了他们此刻最珍惜的宁静。修炼仍在继续,云清朗依旧每日与温泉“搏斗”,万小雅潜心化解寒毒,但心态已平和许多,不再急于求成。
然而,王二狗却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儿了。他眼睁睁看着云霄变成了一个“普通”小孩,以前那点“神通”丁点儿不剩,心里那份“培养一个小高手”的梦想算是彻底破灭。他试过几次,拿着会发光的弹珠或者能发出怪声的口哨在云霄面前晃悠,试图激发点什么,结果云霄只是觉得好玩,拿来当普通玩具,玩两下就丢一边了。
“完了,没戏了。”王二狗蹲在院子里,对着正在劈柴的王大柱唉声叹气,“大哥,咱老王家…呃,还有云师兄家,这独苗苗的仙缘,怕是就这么断了啊!”
王大柱抡起斧头,咔嚓一声劈开一块木柴,擦擦汗,憨厚道:“断了不好吗?你看霄儿现在多乐呵。以前虽说有点神叨,但孩子心里指不定多害怕呢。现在这样,多好。”
“好啥好啊!”王二狗梗着脖子,“这世道不太平!没点本事,以后被人欺负咋办?”
“上学读书,明事理,一样没人欺负。”王大柱不以为然,“再说,还有他爹娘,还有咱俩呢,还能让人欺负了去?”
王二狗说不过大哥,只能憋着一股劲儿,四处踅摸。他不敢再明着搞“激发实验”,就把主意打到了“强身健体”上。不能练内功,练外功总行吧?于是,他开始变着法儿地带着云霄“玩”。
“霄儿,看二狗叔这招‘黑虎掏心’!帅不帅?”
云霄学着比划两下,嘻嘻哈哈地倒在地上打滚。
“霄儿,咱练练爬树!站得高看得远!”
云霄抱着树干吭哧半天,爬上去一尺高就滑下来,然后拉着王二狗的裤腿:“二狗叔,我还是想玩遥控车。”
王二狗再次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孩子的兴趣,根本不在这头。
倒是云霄,对那辆遥控车的热情与日俱增。不仅玩,还开始好奇它是怎么跑起来的。
“大伯,为什么按这个钮,车轱辘就转呀?”
“二狗叔,里面的小喇叭为什么会唱歌?”
他围着王大柱和王二狗,小嘴叭叭地问个不停。
王大柱是个好脾气的,便拆开遥控车的外壳,一点点指给云霄看:“喏,这是电池,供电的。这是电路板,控制方向的。这是马达,一通电就转,带着轮子跑…”
云霄看得目不转睛,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他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些细小的元件,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从此以后,云霄缠着王大柱的时间远远超过了王二狗。他不再满足于玩现成的玩具,而是对“制作”和“修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王大柱做木工,他就在旁边递工具,看得津津有味。收音机不响了,他也要凑过去看大伯怎么修。
王二狗看着那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一个耐心讲解,一个认真听讲,时不时还冒出几个童言童语的问题,心里头那点不甘心,慢慢被一种别样的情绪取代了。好像…这样也不错?虽然没练成绝世神功,但学点手艺,以后起码饿不死?他挠挠头,也开始凑过去,听着大哥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解那些机械原理,偶尔插句嘴,虽然经常说错,惹得云霄咯咯笑。
这天,云霄的遥控车不小心从石阶上摔下去,磕坏了一个轮子,小家伙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王大柱拿起车子看了看:“没事,大伯给你修。不过这个轮子里的轴弯了,得换个新的。镇上的五金店应该有。”
“我去买我去买!”王二狗自告奋勇,想着正好去镇上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奇遇”的机会。
云清朗想了想,道:“也好,二狗你去一趟,顺便采购些米面回来。注意安全,早去早回。”他递过一些钱。
王二狗揣好钱,骑上小院里那辆旧自行车,叮铃咣当地出了紫竹林,往山下的镇子去了。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几家店铺。王二狗先去了五金店,比划着买到了合适的轮轴。然后又去粮店买了米面,捆在自行车后座。
事情办得顺利,他推着车在街上溜达,眼睛四处瞟,希望能发现点什么“江湖异人”的踪迹。结果异人没看到,却在一个街角,看到了一个缩在墙根、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身影。
那是个老人,头发花白杂乱,满脸污垢,眼神呆滞,面前放着一个破碗。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乞丐。
王二狗本是热心肠,见状便从怀里摸出个刚才买的烧饼,走过去蹲下身:“老爷子,饿了吧?吃个饼。”
那老人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王二狗一眼,伸出颤抖的手接过烧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王二狗看着他,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老人那满是污垢的手腕——那里似乎系着一根褪色严重的细绳,绳子上挂着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沾满泥污的小木雕,形状古怪,像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鸟类。
王二狗心里“咯噔”一下。
这木雕…这形状…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在师兄家那本古籍的残页上?还是在陈默兄弟某次喝酒吹牛时画的符箓图案里?
他猛地凑近些,想看得更仔细。
那老人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到,猛地缩回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抱起破碗,起身蹒跚着就要离开。
“哎!老爷子!等等!”王二狗急忙叫道。
那老人却像是没听见,越走越快,转眼就拐进了一条小巷。
王二狗推着自行车想追,却被街上来往的人流挡住。等他挤进小巷,那老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王二狗站在原地,心里怦怦直跳。他确信自己没看错!那个小木雕,绝非凡物!那个老人,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乞丐!
难道…这才是霄儿真正的“仙缘”?!不是那些打打杀杀,而是这种隐藏在尘世中的…指引?
他再也无心闲逛,骑上自行车,载着米面和那颗激动又困惑的心,飞快地往回赶。他得赶紧把这事告诉师兄和嫂子!还有默哥!他们见识广,一定知道那木雕的来历!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王二狗奋力蹬着车,脑子里全是那个古怪的木雕和老人警惕的眼神。
他隐隐觉得,云霄那看似已经断绝的“特殊”之路,或许,以另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悄然拐了个弯。
而此刻的听竹小苑,炊烟袅袅,云霄正举着修好的遥控车,在院子里欢快地奔跑,笑声洒满一地金光。他还不知道,二狗叔的一个无心之举,可能即将为他平静的生活,带来一丝微妙的、未知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