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城的阳光似乎都比北方更温软些,懒洋洋地洒在“晨雨文具”明亮的玻璃橱窗上。开业几天,生意比预想的要好,附近的学生们对新开的小店充满好奇,凌晨雨为人厚道,货物价格实在,渐渐有了回头客。她忙碌着,充实着,看着账本上慢慢增加的数字,心里也踏实了许多。郑大强放学后就会来店里写作业,写完作业还会帮妈妈整理货架,小脸上多了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专注和偶尔因为算错账被妈妈轻轻敲下脑袋时的嬉笑。
那片笼罩在他们头顶许久的阴云,仿佛真的被这南方的和风细雨吹散、洗净了。凌晨雨甚至开始琢磨,等再稳定些,是不是给大强报个他喜欢的兴趣班,篮球或者画画,总不能一直跟着自己在店里打转。
然而,那种曾被跟踪的、如芒在背的感觉,并非完全消失。有时在关门盘点时,有时在清晨打扫店门口时,凌晨雨会无意识地抬头,望向街对面。那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并不总是出现,但偶尔惊鸿一瞥,还是会让她的心漏跳半拍。她安慰自己,或许是巧合,或许是附近商铺新来的伙计,又或者,只是自己惊吓过度留下的后遗症。她不敢深想,更不敢告诉刚刚开朗起来的儿子,只是下意识地,将店里的防盗报警器检查得更勤了些。
与此同时,云清朗和陈默对“Z”(疑似退休官员老赵头)的调查陷入了胶着。对方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所有可能指向他的线索,到了关键处总会断掉。静心师太依旧沉默,她的律师团队开始在一些程序细节上做文章,试图拖延审判进程。
“他在观望,也在试探我们的底线。”陈默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眉心,“如果我们找不到更硬的证据,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有利。静心师太那边,也可能因为证据链某些环节的薄弱而得到轻判。”
云清朗站在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物关系、时间线和资金流向,但连接“静心网络”与“Z”的那条线,始终是虚线。“一定有我们忽略的东西。”他喃喃自语,“郑远方留下的证据里,主要针对的是静心师太直接操控的部分。如果老赵头是更上游、更隐蔽的受益者或保护者,郑远方未必能接触到核心,或者……他接触到了,但留下的信息更隐蔽?”
他再次翻看郑远方铁盒里那些物品的清单和复印件:U盘、账号密码纸条、给妻儿的信……似乎没有更多了。他的目光落在“账号密码纸条”上,那是从数学作业本上撕下的一角,上面除了数字和字母,还有一道未写完的分数计算题。
“数学作业本……”云清朗脑中灵光一闪,“郑大强当时说,锦囊提示账号密码在‘数学作业本上’,我们找到的是这张撕下来的纸条。那原本的作业本呢?会不会还有其他东西?”
他立刻联系了凌晨雨。电话那头的李娟有些意外,仔细回想后说:“当时收拾东西很匆忙,大强的书本杂物打包了好几箱,大部分都带过来了,放在阁楼还没整理。云警官,你的意思是……?”
“李大姐,麻烦你仔细找一下郑大强上学期,尤其是他爸爸出事前那段时间用的数学作业本,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夹着什么,或者某些页面有特殊的记号。”云清朗叮嘱道。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凌晨雨对云清朗无比信任,当即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云清朗对陈默说:“也许是我们想复杂了。郑远方留给儿子的提示,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直接,也更隐蔽。”
当晚,打烊后,凌晨雨搬下阁楼上的箱子,在灯下一本一本地翻找郑大强的旧作业本。郑大强好奇地问妈妈在找什么,李娟只说云叔叔需要一点旧资料。终于,她找到了那本封皮画着航天飞机的数学作业本。她仔细地一页页翻看,里面是大强工工整整的演算和老师打的红勾红叉,并无异常。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页,封底的内侧,通常空白的地方,她发现了几行用极细的铅笔、写得极轻的字迹,若不对着光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那似乎不是账号密码,而是一个地址:“柳林村十七组,赵王氏。紧要时,可往。” 旁边还有一个十一位数字的手机号码。
柳林村!赵王氏!李娟的心猛地一跳,立刻想起了那张夹在旧笔记本里的泛黄照片!照片背面的字是“与干娘摄于柳林村”,而这里写的是“赵王氏”!
她马上拍了照,发给了云清朗,并把发现照片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收到信息的云清朗和陈默精神大振!柳林村!这是一个全新的,并且直接与郑远方过去关联的地点!“赵王氏”……姓赵!这与他们怀疑的老赵头(赵建国)同姓!是巧合吗?还是说,这个“赵王氏”与赵建国有关联?郑斌留下这个地址和联系方式,并注明“紧要时,可往”,这意味着这个地方或者这个人,可能是一个安全的庇护所,或者……掌握着某种关键的秘密?
“立刻查这个柳林村的位置,还有这个手机号!”云清朗下令。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柳林村是位于邻省山区的一个偏僻村落,交通不便,经济落后。那个手机号码目前处于关机状态,登记信息模糊。
“看来,我们有必要去一趟这个柳林村了。”陈默看着地图上那个被群山环绕的小点,沉声道。
“我去。”云清朗毫不犹豫,“这边对老赵头的监视和调查不能停,你留下坐镇。我和二狗去,以走访调查的名义,不会打草惊蛇。”
计划迅速制定。云清朗和王二狗第二天一早便驱车前往数百公里外的柳林村。路途遥远,越靠近目的地,山路越是崎岖难行。一路上,云清朗都在思考,郑远方与这个柳林村,与这个“赵王氏”究竟是何关系?为何在最后时刻,要将这个线索留给儿子?这与静心师太、与老赵头又有什么关联?
经过近一天的颠簸,在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掩映在青山绿水间的柳林村。村子很小,显得宁静而闭塞。他们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十七组”的位置,那是在村尾靠近山脚的地方,只有零星几户人家。
他们找到了门牌上写着“十七组-3”的院落。这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砖瓦房,比村里其他一些新建的楼房显得朴素许多,但收拾得干净整齐,院角种着些蔬菜,几只鸡在悠闲地踱步。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穿着朴素但眼神澄澈的老妇人,正坐在院中的小凳上择菜。
云清朗和王二狗对视一眼,走上前,礼貌地询问:“您好,请问是赵王氏阿姨吗?”
老妇人抬起头,打量着这两个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平静地点点头:“是我。你们是?”
“我们是……郑远方的朋友。”云清朗斟酌着开口,仔细观察着老妇人的反应。
听到“郑远方”这个名字,老妇人择菜的手停顿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有追忆,有痛惜,也有一丝了然的悲伤。她轻轻叹了口气:“小方子……他,到底还是出事了,是吧?好久没他消息了,我就猜到了……”
她放下手中的菜,站起身,示意云清朗他们进屋说话。
屋内陈设简单,但一尘不染。堂屋的正墙上,挂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是一个面容俊朗、眼神带着几分野性的年轻男子。云清朗注意到,这男子的眉眼,与郑远方竟有五六分相似。
赵王氏注意到云清朗的目光,缓缓道:“那是我儿子,赵刚。也是……小方子的结拜兄弟。”
结拜兄弟?云清朗和王二狗都吃了一惊。这层关系,从未在任何资料中出现过!
“小方子,是苦孩子出身。”赵王氏给他们倒了水,声音平静地开始讲述,仿佛在说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他老家发大水,爹妈都没了,他一路流浪到我们这边,饿晕在村口。是刚儿把他背回来的,我瞧着可怜,就收留了他。他和刚儿同吃同住,感情好得像亲兄弟,后来就拜了把子。刚儿比他大两岁,一直很照顾他。”
她的目光投向墙上的照片,充满慈爱和深深的哀伤:“后来,两个孩子长大了,不甘心窝在山村里,就一起出去闯荡。刚开始那几年,还挺好,互相帮衬着。可后来……大概是运气不好,也可能是走了歪路,刚儿在外面跟人打架,失手……没了。那时候,小方子也在场,他侥幸没事,但受了很大刺激。”
云清朗心中震动,郑远方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一个结拜兄弟,而且是因意外惨死的兄弟!
“刚儿走了以后,小方子像变了个人,消沉了很久。后来他离开了这里,说是要出去挣大钱,报答我的养育之恩。”赵王氏的眼中泛起了泪光,“他确实时不时会寄钱回来,也回来看过我几次,每次回来,都穿得光鲜,但眉头总是锁着,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他在外面做什么,他只说做生意,让我别操心。”
她顿了顿,看着云清朗:“我知道,他肯定走了不少弯路。他最后一次来看我,是大概一年前,那时候他精神很不好,坐立不安的。他留下一个厚厚的信封,说如果他以后出了什么事,来不及照顾我,这些钱够我养老。他还说……如果他真的回不来了,万一有一天,有信得过的人拿着他留下的东西来找我,就让我把……把刚儿留给他的那样东西,交给来人。”
“赵刚留给他的东西?”云清朗追问,“是什么?”
赵王氏站起身,走进里屋,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走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里面是一个老式的牛皮笔记本,看起来年代久远,边角已经磨损。
“这是刚儿留下的日记本。”赵王氏将笔记本递给云清朗,声音有些哽咽,“刚儿走后,小方子整理他遗物时发现的,他一直留着,说是个念想。他最后一次来,特意交代了这个。我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我也不识字。小方子说,这东西,可能关键时候能保命,或者……能赎罪。”
云清朗郑重地接过笔记本。他隐约感觉到,这个日记本里,可能藏着打破目前僵局的钥匙。赵刚和郑远方早年一起闯荡,赵刚的意外死亡……这背后,是否也牵扯到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可能与静心师太、老赵头的发迹有关?
告别了赵王氏,云清朗和王二狗连夜赶回。在车上,云清朗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日记。日记断断续续,记录了赵刚和郑远方早年在外打工、做小生意、结识各色人等的经历。字里行间,能看出赵刚的义气和郑远方的精明。
翻到后面几年的记录,云清朗的目光凝固了。有几页日记,详细记载了赵刚和郑远方通过一个中间人,结识了一位“赵老板”(描述的特征与年轻时的赵建国有相似之处),并开始帮他处理一些“不太好出面”的事情,包括威胁竞争对手、处理拆迁“钉子户”等,其中甚至隐约提到了一次“失手”造成了意外(时间地点与赵刚死亡事件高度吻合),日记里充满了赵刚的恐惧和悔恨,提到“赵老板”势力很大,手段狠辣,他们被牢牢控制,无法脱身。最后几篇日记,笔迹凌乱,充满了不祥的预感,提到“赵老板”和一个“庙里的女人”(静心师太?)合作了一个大项目,需要他们去处理一批关键的“土地文件”,赵刚觉得这次风险极大,在日记里写道:“方子想捞最后一票就撤,我怕这次要栽……”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云清朗合上日记,心中翻江倒海。这本日记,不仅揭示了郑远方和赵刚早年的灰色经历,更关键的是,它直接指向了赵建国(老赵头)可能涉及更严重的罪行(指使暴力、可能间接导致赵刚死亡),并且暗示了静心师太与赵建国在更早时期就可能存在勾结!那个“大项目”,很可能就是后来让刘志刚和郑远方发家、也被静心师太逐步侵吞的核心资产之一的前身!
“立刻申请对赵建国(老赵头)的强制措施!”云清朗对陈默通电话,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证据链补上了最关键的一环!他不仅是保护伞,很可能还是早期犯罪的参与者甚至主导者!”
这一次,潜藏在最深处的“大鱼”,终于要被惊动了。风暴,将再次升级。而远在南方的凌晨雨,此刻还不知道,她无意中发现的旧照片和云清朗的敏锐,竟然撬动了如此沉重的真相。她和儿子的平静生活,是否会因为这本染着旧日鲜血与秘密的日记,再起波澜?那个监视者的身份,似乎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