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回归平凡的日子,像山涧流水,虽然带着背井离乡的苦涩,却也有了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轻快。云霄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他甚至开始学着用父亲削的木叉,在清澈的溪流里笨拙地捕鱼,会为抓到一条巴掌大的小鱼而欢呼雀跃。万小雅看着儿子重新焕发孩童的天真,心中满是慰藉。云清朗则更加谨慎地规划路线,尽量避开官道和人烟稠密之处,专走荒僻小径,如同一滴水,努力想要融入山川,消失无踪。
他们一路向北,地势逐渐崎岖,人烟愈发稀少。这日,他们穿过一片茂密的黑松林,林中光线昏暗,松涛阵阵,带着一股沉郁的气息。眼看天色将晚,云清朗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坳,决定在此露宿。
他熟练地清理出一块空地,万小雅取出干粮和水囊,云霄则帮忙捡拾枯枝,准备生火。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寻常,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户普通的行路人家。
然而,就在云霄抱着一捆枯枝,弯腰准备放在生火点的刹那——
异变陡生!
“咻!咻!咻!”
三道乌光,比瀑布边那一次更加刁钻,更加狠戾,毫无征兆地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破空袭来!不再是针对云霄一人,而是分别取向云清朗的咽喉、万小雅的后心,以及云霄的腿弯!角度、时机,配合得天衣无缝,显然是要一举将他们一家三口彻底绝杀!
对方不仅没有放弃,反而派出了更精锐的力量,而且摸清了他们的行进路线,在此设下了绝杀之局!
“小心!”云清朗瞳孔紧缩,爆喝一声!十年沉寂,生死关头,那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再次爆发!他身形如电,猛地将身边的万小雅扑倒在地,同时反手一掌拍向射向自己的乌光!
“嘭!”乌光被他雄浑的掌力震偏,钉入一旁的松树,树干瞬间乌黑一片,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但射向云霄腿弯的那一道,他已救援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云霄体内那被刻意压抑数日的微弱气感,在极度危机下竟自行疯狂运转,他下意识地施展出云清朗所授的《流光遁影》身法,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却妙到毫巅的姿态猛地一扭!
“嗤啦!”
乌光擦着他的小腿掠过,带起一溜血花,裤腿瞬间被划破,伤口周围的皮肤立刻泛起青黑色!剧痛传来,云霄闷哼一声,踉跄倒地。
“霄儿!”万小雅目眦欲裂。
云清朗心如刀绞,怒火与杀意如同火山喷发!他猛地站起,周身气息不再有丝毫掩饰,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他知道,今日已无法善了,唯有死战!
“影阁的杂碎!给我滚出来!”他声若雷霆,震得松针簌簌落下。
四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林间阴影中缓缓走出。他们身着统一的夜行衣,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具,气息阴冷而连贯,远比上次那个独行杀手要危险得多。为首一人,身材瘦高,手中把玩着一枚同样的乌黑毒针,眼神透过面具,冰冷地锁定云清朗。
“云清朗……果然是你。十年不见,别来无恙?”那为首者的声音沙哑难听,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阁主有令,带你和你儿子的头回去复命。至于尊夫人……倒是可以留个全尸。”
云清朗面沉如水,将妻儿护在身后,脑中飞快思索对策。对方四人,气息皆是不弱,为首者更是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他旧伤未愈,又要分心保护妻儿,胜算极低。
“你们的目标是我,放他们走!”云清朗试图争取一线生机。
“呵呵,斩草除根,影阁的规矩,你不懂吗?”为首者冷笑,手一挥,“杀!”
四道黑影同时暴起,如同四道黑色闪电,直扑而来!刀光闪烁,劲风凌厉,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云清朗怒吼一声,将柴刀舞得密不透风,硬生生挡住大部分攻击。但他毕竟失了趁手兵器,又心有挂碍,一时间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一道刀光掠过他的肩头,带起一蓬血雨。
“清朗!”万小雅惊呼,她不会武功,只能紧紧抱住因中毒而脸色发青、浑身颤抖的云霄,心中充满了绝望。
眼看云清朗就要被逼入绝境,一道黑影觑准空档,毒蛇般的一剑直刺他肋下要害!云清朗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刺个对穿!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妈了个巴子的!以多欺少,欺负我师兄没帮手是吧?!”
一声粗犷豪放、如同炸雷般的大吼,毫无征兆地从林子上空传来!紧接着,一道庞大的身影,如同陨石天降,带着一股狂野霸道的气势,轰然砸落在战场中央!
“轰!”
地面仿佛都震动了一下!那身影落地之处,气浪翻涌,直接将两名冲得最近的黑衣人震得踉跄后退。
来人手中提着一把门板似的、看起来锈迹斑斑的巨剑,往地上一杵,瞪着眼睛扫视全场。
“二……二狗?!”云清朗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援兵,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二狗,扭头冲着云清朗龇牙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师兄!好久不见啊!这帮杂碎交给我了!你护好嫂子和侄子!”
说罢,他也不等云清朗回话,抡起那柄锈迹斑斑的巨剑,如同挥舞一根稻草,带着呼啸的狂风,就朝着那四个黑衣人冲了过去!他的招式毫无花俏,就是劈、砍、砸、扫,但势大力沉,速度快得惊人,每一剑都蕴含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力量!
“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那四个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这么个凶神,他们的刁钻狠辣在王二狗这纯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为首者试图用毒针偷袭,却被王二狗随手一剑荡开,毒针不知飞到了哪里。
“影阁的小崽子!就这点本事也敢动我师兄?!”王二狗一边打一边骂,气势如虹,竟以一敌四,反而将对方压得喘不过气来。
云清朗趁机退到妻儿身边,快速查看云霄的伤势。伤口不深,但毒素正在蔓延,云霄的小腿已经肿了起来,嘴唇发紫。
“二狗。”云清朗简单解释,语气复杂,“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他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解毒药粉,洒在云霄伤口上,又渡过去一丝微弱的真气,护住他的心脉,暂时压制毒素。
场中,王二狗越战越勇,那柄巨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锈迹之下,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流转。一名黑衣人躲闪不及,被剑锋扫中,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在松树上,筋骨尽碎,眼看是不活了。
为首的黑衣人见势不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想叫援兵?给老子留下!”王二狗怒吼一声,巨剑带着万钧之势,当头劈下!
那为首者不敢硬接,狼狈地向后翻滚躲开,另外两名黑衣人则拼死上前阻拦。王二狗被阻了一瞬,那为首者趁机掏出一枚黑色弹丸,猛地砸在地上!
“嘭!”
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烟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山坳。
“咳咳……”云清朗连忙护住妻儿口鼻。
待到黑烟散去,那为首者和另一名受伤较轻的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两具尸体和满地狼藉。
王二狗提着滴血的巨剑,骂骂咧咧地走了回来:“呸!跑得倒快!算他们命大!”
他走到云清朗一家面前,看着脸色苍白的云清朗,中了毒蜷缩在母亲怀里的云霄,还有惊魂未定的万小雅,那双环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怒火。
“师兄,你……你这弄得也太狼狈了。”王二狗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埋怨,更多的是关切,“要不是我刚好在附近,收到一点风声赶过来,你们今天就……”
云清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看向王二狗,心中充满了感激:“二狗,多谢了。”
“谢个屁!”王二狗大手一挥,蹲下身看了看云霄的伤势,眉头紧锁,“孩子中了‘幽魂引’,有点麻烦,得赶紧找个地方彻底清毒。”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油腻腻的小葫芦,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辛辣气味的药丸,“先把这个给他服下,能压制一阵。”
万小雅连忙接过,喂云霄服下。药丸下肚,云霄的脸色果然好转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危机暂时解除,山坳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松涛依旧,仿佛在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云霄靠在母亲怀里,腿上的剧痛和方才生死一线的恐惧依旧残留,但更清晰的,是王二狗那如同战神般降临的身影,以及那柄势不可挡的巨剑。那种纯粹的力量感,与他之前学习的感知、步法完全不同,更加直接,更加震撼。
他抬起头,看着脸上带着疲惫和血迹的父亲,又看了看虽然粗豪却让人无比安心的师叔王二狗,最后目光落在自己中毒肿胀的小腿上。
沉默了很久,他轻轻拉了拉云清朗的衣袖。
云清朗低下头。
云霄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有之前的退缩和试图伪装的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明悟。
他看着父亲,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爸爸,看来……不能做普通人了。”
这句话,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又像是一个沉重的宣告。他试图放下,试图回归平凡,但命运的浪潮,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回原点。刻舟求来的“平凡”之剑,终究敌不过现实这奔流不息的江河。
云清朗看着儿子那双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慰或鼓励的话。
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