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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梅莉埃的香水实验室里总是弥漫着令人迷醉的香气。

直到某天,空在委托中发现了一封写给其他女性的情书。

“原来你的心,也会被其他味道沾染呢。”她微笑着剪下空的一缕金发。

当空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调香台上,手腕上插着导管。

“别怕,只是需要一点你的血。”艾梅莉埃的指尖冰凉,“很快,你的世界里……就只会剩下我的味道了。”

蒸馏器咕嘟作响,混合着血液的香水在瓶中翻涌。

“看,多么完美的‘永恒之爱’……现在,该让你亲自品尝了。”

————————

枫丹廷的午后,阳光斜穿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将细碎的光斑投在蒸汽管道蜿蜒的墙壁上。

空气里,一种难以言喻的馥郁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像一层无形的、带着温度的纱幔,柔柔地包裹住踏入这片空间的人。

那味道复杂得令人失语——初闻是露水浸润过的玫瑰与鸢尾,清冽鲜活;稍一停顿,沉厚的琥珀与檀香便悄然浮起,带着岁月的暖意;尾调里,一丝若有似无的雪松冷意和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来自深海的微咸气息缠绕不去。

这里是艾梅莉埃的香水工坊。

空站在门口,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金色的短发在光线下跳跃着细碎的光点。他微微蹙了下眉,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每一次踏进这里,这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香气都让他有瞬间的恍惚,仿佛灵魂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而后又温柔地放开。这香气,属于艾梅莉埃。

“委托的报酬,放在那边的柜台上了。”柔和得如同羽毛拂过丝绸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空转过身。

艾梅莉埃正从一排高耸的、装满各色晶亮香精的玻璃瓶架后走出来。她今天穿着一件枫丹流行的、裁剪考究的深蓝色丝绒长裙,裙摆随着步伐流淌出优雅的弧度。

浓密的、如同最上等绸缎般的银灰色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她光洁的颈侧。

她手里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水晶瓶,瓶内的液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变幻莫测的蓝紫色调,如同晨曦时分海面上氤氲的雾气。

她脸上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微笑,温婉而疏离,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古典油画。但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她那双眼睛吸引。

它们颜色极淡,近乎一种剔透的浅灰,本该显得空茫冷漠,此刻却清晰地映照着他自己的身影,专注得近乎……吞噬。

阳光穿过她手中的水晶瓶,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光斑,跳跃在她浅淡的瞳孔深处,像是某种无声的漩涡,让空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迅速移开视线,落在那瓶奇特的香水样品上。

“这是……?”空有些好奇。

“新构思的样品,想试试能否捕捉到‘晨曦初露时的柔灯港’那种转瞬即逝的微光与薄雾交融的意境。”

艾梅莉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瓶身,目光却依旧流连在空的脸上,仿佛在细致地描绘着他的轮廓,“委托辛苦你了,空。这次的魔物材料纯度很高,帮了大忙。”

“没什么,分内之事。”空摆摆手,目光扫过旁边那张堆满纸张、书籍和奇特仪器的大调香台。台面上散落着各种形状的玻璃瓶、铜制量杯、干燥的花瓣和颜色各异的粉末,一片充满创造力的混乱。

他的视线无意间掠过台面靠近边缘的一角,那里压着一本摊开的厚重古籍,书页间似乎夹着几张散落的信纸。

其中一张信纸的质地格外考究,边缘似乎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压花暗纹,一小截露在外面,上面似乎有几个娟秀的字迹。

那字迹,空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就在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的瞬间,艾梅莉埃的身影如同被微风拂动的影子,极其自然地挡在了他与调香台之间。

她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那本摊开的古籍合拢,连同夹在其中的信纸一起,用另一只手迅速而轻柔地拂到旁边一叠厚厚的笔记下面。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这边有点乱。”她唇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依旧是那般温软,仿佛刚才那个迅捷的动作从未发生,“报酬收好哦,别弄丢了。”她指了指柜台上的摩拉袋。

空压下心头那丝微弱的异样感,只当是自己眼花或是打扰了她的工作。他点点头,拿起柜台上的摩拉袋。“好,那我先告辞了。”

“嗯。”艾梅莉埃目送着他走向门口,水晶瓶在手中轻轻转动,折射出变幻的光晕。直到那扇镶嵌着齿轮装饰的厚重木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那个金色的身影。

工坊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蒸汽管道在墙壁深处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沉睡巨兽呼吸般的嗡鸣。空气里,那馥郁的香气似乎变得更加浓稠,沉甸甸地压迫着感官。

艾梅莉埃脸上那温婉如面具般的微笑,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无声无息地消融殆尽。一丝冰冷的、近乎无机质的空白笼罩了她精致的脸庞。她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投向调香台刚才被遮掩的那一角。

她伸出手,指尖稳定,没有一丝颤抖,精准地从那叠厚厚的笔记下抽出了那张边缘带着压花暗纹的信纸。

纸张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几行清丽雅致的字迹。

艾梅莉埃的目光像最精密的仪器,冰冷地扫过每一个字。那是一个枫丹贵族小姐写来的信,措辞矜持却不失亲昵,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旅行者空的倾慕与感激。

信中提到了空曾为她解决的一个麻烦,提到了她家族花园里新开的珍稀花卉,甚至还委婉地邀请他“若有闲暇,可至府邸一叙”。

信纸的右下角,用同色系的墨水,画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柔灯铃花——那是枫丹贵族间表达隐秘好感的符号。

艾梅莉埃的指尖,轻轻地、近乎爱抚地,拂过那朵柔灯铃花的线条。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纸上的墨迹,然而指腹下的皮肤却绷得极紧,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硬感。

“呵……”一声极轻的笑,从她喉间逸出。那笑声里没有温度,空荡荡地在浓稠的香气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甜美。

她拿着信纸,缓步走向调香台中央。那里放置着一台精密的铜质蒸馏器,此刻正安静地闪烁着冷凝的黄铜光泽。

她打开旁边一个镶嵌着玳瑁的精致乌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细长的银质工具——小剪子、镊子、细长的针、薄如柳叶的小刀……每一件都冰冷、锋利,反射着工坊内幽微的光线。

她的指尖在这些冰冷的工具上方悬停片刻,最终,落在一把小巧的银剪刀上。

剪刀被拿起,细长的刃口在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光。

艾梅莉埃的目光再次落回信纸上,落在那朵小小的柔灯铃花上。

她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形成一个完美却毫无生气的微笑。她将信纸平整地放在蒸馏器冰冷的铜质底座上,然后,手腕稳定地落下。

咔嚓。

清脆细微的断裂声响起。

冰冷的银剪刀刃口精准地闭合,将那朵画在信纸角落的柔灯铃花,连带着承载着少女心事的信纸一角,干净利落地剪了下来。

她拈起那片小小的、带着墨痕的纸片,仿佛拈起一片脆弱的花瓣。另一只手拿起一个空置的、纯净无暇的水晶小碟。她将那片剪下的信纸,轻轻放入碟中。

接着,她的指尖在木匣里再次划过,拿起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形状如同水滴的透明玻璃瓶。瓶子里,盛放着大约三分之一深度的液体。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极淡的粉金色泽,近乎透明,却奇异地沉淀着点点极其细微的、如同星尘般的金色微粒,在光线下缓缓旋转、沉浮,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纯净温暖的芬芳——那是属于空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是她无数次在他完成任务后,在他靠近调香台时,在他不经意间遗落的物品上,用最隐秘的方法一丝丝收集、萃取、提纯而来的……属于他灵魂的味道。

艾梅莉埃打开瓶塞。一股极其纯净、温暖、如同初生阳光般的微香瞬间弥漫开来,奇异地中和了工坊内原本浓烈馥郁的氛围,带来一种短暂而珍贵的清新感。

她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倾斜,让一滴那珍贵的粉金色液体,如同融化的金屑,精准地滴落在水晶碟中那片带着柔灯铃花图案的纸片上。

嗤——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雪花落入滚烫铁板的声音响起。

就在那滴纯净温暖的粉金色液体接触到纸片的瞬间,碟中异变陡生!那片小小的纸片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

纸片上那朵清雅的柔灯铃花,如同遭遇了最强烈的腐蚀,墨色迅速变得焦黑、扭曲、污浊不堪!那墨迹晕染开来,形成一团丑陋、肮脏的黑色污渍,像一滴恶心的脓血。

而更令人作呕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劣质脂粉的甜腻与某种腐烂植物汁液般的腥臭气味,猛地从碟中爆发出来!

这污秽的气息极其霸道,瞬间撕碎了工坊内原本的香气和谐,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腐烂淤泥,激起阵阵令人窒息的恶浊涟漪。

艾梅莉埃静静地注视着水晶碟中发生的一切。她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封湖面,没有泛起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漠然。

那污秽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只是看着那墨色被玷污、扭曲、散发出恶臭,看着自己精心收集的那滴属于空的纯净气息,被这污浊瞬间污染、吞噬。

那完美面具般的微笑,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一种确认了某种不容置疑的“真相”后的……死寂般的平静。

“原来如此……”她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冰棱坠地的清脆与锋锐,“你的心……也会被这样肮脏的味道沾染么?”

她拿起水晶碟,走到窗边。窗外是枫丹廷繁华的街景,蒸汽马车喷吐着白烟,行人步履匆匆。她平静地打开窗户,手腕一倾。

碟中那团被污染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物,连同承载它的水晶碟,一起被毫不犹豫地抛了出去。

它们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消失在下方街道的某个角落,很快就会被喧嚣的人流与车轮碾碎、吞没,不留一丝痕迹。

艾梅莉埃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她转身,目光投向调香台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挂着一件折叠整齐的、属于空的旧外套——是他某次帮忙搬运材料时,因沾上了一点难以处理的炼金溶剂而暂时留下的“纪念品”。

她的指尖抚过外套粗糙的棉布纹理,最终停留在肩头的位置。然后,她缓缓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那肩头残留的、早已极其微弱的气息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她闭上眼睛,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祈祷,声音近乎梦呓,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柔软,“很快…很快一切都会恢复纯净。你的世界里……只该有我的味道。”

几天后,一个暮色沉沉的傍晚。空刚结束一项委托,从枫丹廷外围的工坊区返回,身上还带着些许金属粉尘和机油的气息。

他推开下榻旅馆房间的门,一股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夕阳的余晖透过窄窄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倾斜的橙色光带,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走到床边坐下,打算整理一下随身携带的笔记和地图。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床头柜,那里除了水杯和旅馆提供的廉价蜡烛,似乎还多了点东西。

一张折叠得异常整齐的纸片,安静地躺在粗糙的木质柜面上。纸的质地很特别,带着一种温润的象牙色光泽,边缘光滑,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空的眉头下意识地蹙起。他不记得自己放过这样一张纸在这里。难道是旅馆服务生留下的便条?或是冒险家协会的通知?

带着一丝疑惑,他伸手拿起了那张纸片。

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香气悄然钻入鼻腔——清冷、沉静,带着一丝雪松的微凉和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海的气息。

是艾梅莉埃工坊里的味道。

空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他迅速展开纸片。

纸上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行流畅而优雅的字迹,墨色深浓,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意味:

“明晚七点,工坊。有新的委托,与你有关。务必独自前来。”

字迹的下方,没有签名,却印着一个清晰的印记。那是一个极简的图案——两片精致交叠的叶片,叶脉清晰,线条优美,边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感,正是艾梅莉埃的标志性符号。

空捏着纸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印痕清晰的叶片图案。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将他一半的脸庞照亮,另一半则隐在昏暗中。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那光柱里无声地旋转。

“务必独自前来……”他低声重复着纸上的话,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疑惑和一丝极细微不安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

那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此刻却失去了往日的馥郁安宁,反而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和……某种隐晦的警告。

枫丹廷的夜晚,被蒸汽驱动的灯光点亮。巨大的齿轮在钟楼顶端缓缓转动,发出沉重而规律的轰鸣,如同城市的心跳。

湿润的晚风裹挟着港口特有的咸腥、燃烧的优质煤块散发的烟火气、以及从千家万户窗户里飘出的、各式各样的食物香气,在街道间流淌。

空踏着这嘈杂的背景音,走向艾梅莉埃工坊所在的区域。

越靠近,空气中那股属于她的、独特而馥郁的香气便越发清晰,如同无形的路标。他抬头看了看镶嵌在蒸汽管道墙壁上的机械钟,齿轮咬合,指针精确地指向七点。

“务必独自前来。”

纸片上的字迹在脑海中闪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熟悉的、镶嵌着黄铜齿轮装饰的厚重木门。

门内的世界,与门外喧嚣的蒸汽朋克都市截然不同。

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只有调香台区域的上方,几盏镶嵌着彩色琉璃罩的煤气灯被点亮,投下几束集中的、暖黄色的光柱。

光柱笼罩着中央那张宽大的调香台,也照亮了台上无数玻璃器皿折射出的、迷离跳跃的光点。

空气中弥漫的香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复杂,也更加……沉重。花香、木香、辛香、动物香……无数种气息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像一张巨大而粘稠的网,沉甸甸地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微醺的压迫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仔细分辨,在这浓烈的基底之下,似乎还潜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甜腥味,如同新鲜花瓣被碾碎时渗出的汁液,若有若无地刺激着嗅觉神经。

艾梅莉埃就站在调香台的中心,背对着门口,专注地凝视着面前一个体积不小的玻璃蒸馏装置。

那装置结构精巧复杂,几根细长的玻璃导管如同蛇一般蜿蜒盘旋,连接着几个球形的冷凝瓶和一个正在被下方幽蓝色火焰舔舐着的蒸馏釜。

釜中的液体呈现出一种奇诡的、不断变幻的深紫色,此刻正被加热到接近沸腾,无数细小的气泡从底部争先恐后地涌起,在粘稠的液面下翻滚、破裂,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咕嘟……咕嘟……”声,如同某种沉睡巨兽不祥的鼾声。

“你来了。”艾梅莉埃没有回头,声音透过浓稠的香气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隔着一层水波的平静。

空的目光被那不断翻滚的深紫色液体吸引。那颜色深邃得近乎墨黑,又仿佛沉淀着无数细碎的星光,在灯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艾梅莉埃小姐?你信上说……有新的委托?”他向前走了几步,鞋跟踩在光滑的石英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试图打破这过于沉滞的氛围。

那股潜藏在浓郁香气下的甜腥味似乎更明显了,让他胃里隐隐有些不适。

“委托?”艾梅莉埃终于缓缓转过身。

她今天穿了一件从未见过的墨绿色长裙,颜色深得几乎融入周围的阴影,只有被灯光扫过的丝绒表面才反射出幽暗的光泽。

银灰色的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挽起,而是瀑布般披散下来,几缕发丝垂落在她光洁的颊边。

她的脸上带着微笑,那笑容温婉依旧,甚至比平时更加柔和,但空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那笑意似乎凝固在她完美的唇角,并未真正抵达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深处。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块被打磨过的寒冰,清晰地映照着他有些困惑的身影,里面翻涌着一种空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专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炽热,如同冰层下燃烧的火焰。

“不,”她轻轻摇头,声音如同梦呓般轻柔,“不是委托,空。”她向前走了一步,离开了调香台的强光区域,身影半隐在昏暗中,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是……净化。”

“净化?”空的心猛地一沉,那种不安的预感骤然放大。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碰到了门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的手悄然握紧,身体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野兽。

“嘘……”艾梅莉埃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抵在自己毫无血色的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会明白的。”她的目光缓缓下移,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空的身体,最终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更确切地说,落在他右手手腕内侧——那是几天前,他为了完成一项委托,在攀爬一处陡峭的古代遗迹时,被一块松动的岩石边缘划破的一道浅浅伤痕。

伤口早已结痂,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粉色印记,如同皮肤上一道细微的瑕疵。

“看……”艾梅莉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怜惜和……兴奋?她微微歪着头,浅灰色的瞳孔在幽暗的光线下似乎收缩了一下,如同猫科动物锁定了猎物。

“多么碍眼的……‘杂质’。”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冰冷的、刮擦神经的质感,“它破坏了你的纯粹,就像……那些不该存在的、肮脏的‘味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艾梅莉埃的身影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如同一道墨绿色的幽灵,轻盈而迅捷地掠过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浓烈的香气如同有实质的波浪,随着她的动作猛地扑向空的面门!那股潜藏的甜腥味瞬间变得无比浓烈,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空瞳孔骤缩!他几乎是凭借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向侧面闪避!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探向腰间的剑柄——然而,指尖只触碰到了冰冷的空气。他今天只是来赴约,并未携带武器!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闪避间,艾梅莉埃已如影随形般贴近!

她似乎完全预判了他的动作方向,一只冰凉的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他试图拔剑的右手手腕!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她外表所展现的柔弱!

“别抗拒……”她贴近他的耳畔,吐息温热,带着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香气,话语却冰冷刺骨,“这只会让‘净化’的过程……变得更不愉快。”

空怒喝一声,左手成拳,灌注风元素的力量,毫不犹豫地朝着她腰腹间最柔软的部位狠狠击去!拳风凛冽,发出短促的破空声!

然而,艾梅莉埃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只是极其细微地侧转身体,空那凝聚着风元素力量的拳头便擦着她的裙摆掠过,只带起一阵香风!她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闪电般扬起!

空只看到一点极其细微的银光在她指间一闪而逝!

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从颈侧传来!像被一只剧毒的蜂蜇了一口!

他闷哼一声,眼前的世界猛地开始剧烈旋转、模糊!调香台上跳跃的琉璃灯光、艾梅莉埃那张带着诡异微笑的脸、蒸馏釜中翻滚的深紫色液体……所有的景象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疯狂地扭曲、荡漾起来!

浓烈的香气不再是气味,而变成了无数沉重的、五彩斑斓的丝带,缠绕着他的身体,拉扯着他的意识向下沉沦!身体的力量像是被瞬间抽干,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软软地向下倒去。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最后一秒,他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艾梅莉埃俯下身,那张美丽却如同冰雕般的脸孔离他极近。

她伸出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虔诚,极其轻柔地拂过他额前散落的一缕金色发丝。

“睡吧……”她的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海底,带着令人窒息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占有,“很快……你就会彻底属于‘纯净’了。”

冰冷,坚硬。

这是空恢复知觉时的第一感受。那是一种透过薄薄衣物直接渗入骨髓的、金属特有的寒意,紧紧贴合着他的后背和四肢。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眼前是晃动的、扭曲的光晕,耳边是持续不断的、沉闷而规律的“咕嘟……咕嘟……”声,像是某种巨大的心脏在搏动。

一股极其浓郁、混杂着无数气息的馥郁香气霸道地涌入鼻腔,其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带着铁锈味的甜腥感尤为刺鼻,刺激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试图活动手指,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手腕和脚踝处传来被坚韧物体紧紧束缚的勒痛感。他艰难地转动眼球,努力聚焦。

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象——他正仰面躺在艾梅莉埃那张巨大的调香台上!

冰冷的、光滑的金属台面紧贴着他的后背,寒气直透脊骨。他的双臂被强行拉直,分别固定在调香台两侧边缘特制的金属环扣里,手腕处缠绕着浸过油的、异常坚韧的皮革束带。

双脚脚踝也被同样坚固的束带牢牢固定在台尾的金属环上,整个人呈一个屈辱的“大”字型,被死死禁锢在这冰冷的金属祭台上!

头顶上方,是工坊穹顶投下的、被几盏琉璃煤气灯渲染得光怪陆离的幽暗空间。巨大的齿轮阴影在墙壁上缓慢移动,如同巨兽的爪牙。

他猛地侧过头。

就在他右手边不远处,那台结构复杂的玻璃蒸馏装置正在全功率运行!幽蓝色的火焰在蒸馏釜下方无声而炽烈地燃烧着,将釜中那深紫色的粘稠液体加热到沸腾翻滚的状态。

无数气泡在粘稠的液体中生成、胀大、破裂,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咕嘟”声。一根粗壮的玻璃导管从蒸馏釜顶部延伸出来,连接着一个球形的冷凝器。

冷凝器内壁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下方,另一根细长的、如同毒蛇獠牙般的玻璃滴管,正对准了调香台下方一个位置——那里,一个纯净无暇的水晶烧瓶正安静地等待着。

更让空心脏骤停的是,就在他被迫伸直的右手手腕上方,悬停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结构极其精巧的装置。主体由冰冷的黄铜和透明的玻璃管构成。

一支细长的、闪烁着寒芒的金属针头,如同毒蜂的尾刺,正笔直地、稳稳地对准了他手腕内侧那道已经结痂的、淡粉色伤痕!针头的尾部,连接着一根同样细长的、充满弹性的透明软管。软管向上延伸,最终连接在蒸馏装置冷凝器下方的那根滴管旁的一个特殊接口上!

这装置的目的,不言而喻!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空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身体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扭动,手腕脚踝处的坚韧皮革束带深深陷入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却丝毫无法撼动那牢固的禁锢!

“放开我!艾梅莉埃!你疯了?!”他的声音因为惊恐和愤怒而嘶哑变调,在浓稠的香气和蒸馏器的咕嘟声中显得异常微弱。

“疯?”一个轻柔的、带着疑惑尾音的声音在他左侧响起,如同羽毛搔刮着紧绷的神经。

空猛地扭头。

艾梅莉埃就站在调香台的左侧,离他不过咫尺之遥。她依旧穿着那身墨绿色的长裙,银灰色的长发垂落,在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她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薄如柳叶的银质小刀,刀锋在琉璃灯光下反射出一点流动的寒星。

她正微微歪着头,用一种纯粹好奇的、如同观察实验标本般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他因挣扎和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他颈侧因激动而贲张的血管。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疯狂,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专注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纯粹的探究欲。

“不,空。”她缓缓摇头,唇角勾起一丝完美的弧度,那笑容温软依旧,却像画在瓷器上般毫无生气。“我只是……在帮你找回‘纯净’。”

她的目光终于从空的胸膛移开,落回自己手中的银刀上。她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沿着那锋利冰冷的刀刃边缘滑过,动作带着一种情人爱抚般的缱绻。

“你的心……被弄脏了。”

她抬起眼,浅灰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空惊骇的脸庞,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冰锥般的穿透力。

“那些低劣的、贪婪的、不知所谓的‘味道’……像污泥一样玷污了你的本质。”她微微俯下身,靠近空的脸颊,那股浓烈的、混杂着甜腥的香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那个写信的女人……她指尖廉价的香水味,她话语里虚伪的甜腻……它们都像病毒一样,侵入了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痛惜和强烈的憎恶,“我必须清除它们……用最彻底的方式。”

“那只是……一封普通的信!”空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荒谬感而颤抖,他拼命挣扎,束带勒进皮肉,却无法移动分毫,“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艾梅莉埃,你醒醒!这是幻觉!是香水的影响!放开我!”

“普通的信?”艾梅莉埃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笑,那笑声在蒸馏器的咕嘟声中显得异常诡异。

“那上面附着着多么恶心的‘气味’啊……虚伪,算计,低贱的占有欲……”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执拗。“我的‘凋零之眼’不会错。任何试图染指你的‘杂质’……都必须被彻底清除。”

她不再理会空的辩驳,目光重新落在他被束缚的右手腕上,落在那道淡粉色的伤痕上。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银刀。

“别怕……”她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极其温柔,如同母亲安抚受惊的孩童,但那内容却足以让最勇敢的人血液冻结,“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你身体里流淌的‘纯净’本源……作为引子。”

她的指尖冰凉,轻轻拂过空手腕上的皮肤,激起他一阵剧烈的战栗。

“然后,用我的‘永恒之爱’……”她的目光扫向蒸馏釜中翻滚的深紫色液体,“来覆盖、溶解、最终……取代你体内所有不洁的‘味道’。你会获得新生……纯净无暇,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新生。”

冰冷的银刀刀尖,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抵在了空手腕内侧那道伤痕之上!

刀锋的寒意透过皮肤,直刺骨髓!

空目眦欲裂!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巨浪将他淹没!他疯狂地扭动身体,手腕在束带中摩擦得皮开肉绽,鲜血渗出,染红了深色的皮革,却丝毫无法阻止那冰冷的刀尖下压!

“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时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开!工坊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齿轮的木门,如同被攻城锤击中,轰然向内爆裂开来!无数尖锐的木屑和碎裂的金属齿轮如同暴雨般激射向室内!

刺目的光线和喧嚣的夜风瞬间涌入这间被浓稠香气与诡异仪式所笼罩的密室!

一道迅疾如电的身影裹挟着凛冽的狂风,冲破弥漫的烟尘和木屑,如同金色的雷霆,直扑调香台!

“住手!!!”

那熟悉的、带着惊怒交加的少女清叱声,如同撕裂黑暗的曙光,狠狠劈开了工坊内沉滞粘稠的空气!

是荧!还有紧随其后,手持长枪、面沉如水的枫丹警备队员!

艾梅莉埃的动作,在门被轰开的瞬间,凝固了。

她手中的银刀,距离空手腕的皮肤只差分毫。刀尖的寒芒微微颤抖着,映照着她骤然僵硬的侧脸。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烟尘弥漫中,荧的身影清晰起来。金色的长发因高速突进而微微飘拂,那双与空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眸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手中紧握的、流转着星辉的无锋剑直指艾梅莉埃!

她身后,数名全副武装的枫丹警备队员迅速散开,锐利的目光和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制式长枪瞬间锁定了调香台。

艾梅莉埃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当场撞破阴谋的惊慌失措。那张如同完美瓷器般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只有那双浅灰色的瞳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骤然收缩!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冰冷的专注或病态的温柔,而是一种纯粹的、被强行打断仪式的暴怒!

一种精心构筑的完美世界被外力野蛮侵入的、近乎狂暴的憎恨!

那眼神,比刀锋更冷,比深渊更暗。

“杂音……”她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杀意。她的目光死死钉在荧的身上,那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要将她彻底洞穿、粉碎!“不该存在的……巨大杂音!”

就在她吐出“杂音”二字的瞬间,她那只没有握刀的手猛地一扬!

动作快如闪电!

几点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以捕捉的深紫色液滴,如同被强弓劲弩射出的毒矢,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冲在最前方的荧和她身后的几名警备队员!

那液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正是蒸馏釜中翻滚的那种深紫色液体!

荧瞳孔骤缩!那液滴的速度和其上蕴含的诡异气息让她瞬间警铃大作!她甚至来不及挥剑格挡,身体已凭借无数次战斗的本能做出反应!她猛地向侧面一个极限的翻滚!

噗嗤!噗嗤!

几滴深紫色液体擦着她的发梢和肩甲飞过,狠狠撞在她身后一名警备队员匆忙举起的金属臂盾上!

坚固的金属臂盾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一股浓烈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白烟腾起!坚硬的金属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蚀穿、变黑、软化!如同被强酸泼洒!

“小心!液体有剧毒腐蚀性!”那名警备队员惊骇的示警声响起!

另一滴液体则射向另一名队员。那名队员反应稍慢,虽然极力闪避,但那液滴还是擦过了他制式外套的肩部布料。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黄油!坚韧的特制布料瞬间被蚀穿一个大洞!下面的皮肤接触到那诡异的液体,立刻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

皮肤瞬间变得焦黑、溃烂,发出皮肉烧灼的可怕气味!那名队员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踉跄后退!

艾梅莉埃这一手,狠毒而精准!瞬间阻滞了警备队员的合围之势!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艾梅莉埃眼中寒光爆闪!她不再理会空,身体如同失去重量的墨绿色影子,以一种违背物理常理的迅捷速度向后急退!

目标直指调香台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被厚重丝绒帘幕遮挡的侧门——那里是她通往工坊更深处的私人实验室和紧急通道的入口!

“拦住她!”荧厉声喝道!她顾不上去看哥哥的情况,脚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再次射出!

无锋剑上星光暴涨,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直取艾梅莉埃的后心!剑风撕裂浓稠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艾梅莉埃头也不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就在剑锋即将及体的刹那,她宽大的墨绿色丝绒袖袍猛地向后一挥!

哗啦!

无数细小的、如同尘埃般的深紫色粉末从她袖中狂涌而出!瞬间形成一团浓密的、散发着刺鼻甜腥和强烈腐蚀气息的毒雾屏障,劈头盖脸地罩向追来的荧!

荧前冲之势太猛,眼看就要一头撞入那致命的毒雾之中!她强行拧身,剑势由前刺改为横扫!

嗡!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星辉剑气横扫而出,狠狠撞在那片深紫色的毒雾上!

轰!

剑气与毒雾猛烈碰撞!星辉与紫光激烈交缠、湮灭!剧烈的能量冲击波向四周扩散,将调香台上几个装满香精的小玻璃瓶震得叮当作响,甚至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毒雾被剑气暂时劈开一道缝隙,但更多的毒粉弥漫开来,阻碍了视线和追击路线。借着这瞬间的阻挡,艾梅莉埃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闪到了那厚重的丝绒帘幕前!

她猛地掀开帘幕!

然而,就在她即将冲入侧门的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早已埋伏好的猎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从帘幕旁边的阴影死角里猛地扑出!速度之快,时机把握之精准,完全出乎艾梅莉埃的意料!

是空!

在艾梅莉埃被荧和警备队员吸引注意力的那短暂几秒里,空爆发出了惊人的意志力!

他强忍着身体被药物侵蚀的虚弱和手腕脚踝被束缚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所能调动的最后一丝风元素力量,全部灌注到被固定在金属环扣里的右手手腕上!

咔嚓!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那特制的金属环扣,在风元素力量狂暴的、集中于一点的冲击下,竟然硬生生被他从内部震裂!

挣脱了右手的束缚!他毫不犹豫,甚至来不及去解开左手的束缚带,整个人如同受伤的猛兽,凭借着巨大的惯性,直接从冰冷的调香台上翻滚而下!目标只有一个——阻止艾梅莉埃!

此刻,他带着满身的冷汗、手腕脚踝处淋漓的鲜血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撞向艾梅莉埃的后腰!

“别想逃!”空的嘶吼带着血沫。

艾梅莉埃显然没料到空在如此虚弱和束缚下还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和速度!她正全力前冲,后背空门大开!被空这凝聚了所有残存力量的一撞,结结实实地撞了个趔趄!身体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倒!

噗通!

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滚作一团!

混乱中,艾梅莉埃手中那把闪烁着寒芒的银刀脱手飞出,叮当一声掉落在远处的地面上。

“哥哥!”荧的惊呼声传来!她终于冲破了毒雾的阻碍,无锋剑直指摔倒在地的艾梅莉埃!

数名警备队员也强忍着伤痛,迅速包抄上来,长枪的锋芒将倒地的两人团团围住!

冰冷的枪尖和剑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牢牢锁定了地上那个墨绿色的身影。

艾梅莉埃被空死死压在身下,她奋力挣扎,墨绿色的丝绒裙摆在地面拖曳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然而,空的体重和拼死压制,加上警备队员的包围,让她一时难以挣脱。

她停止了徒劳的挣扎。

浓密的银灰色长发凌乱地铺散在地面冰冷的石英砖上,如同破碎的蛛网。她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沾染了些许灰尘,却无损那份惊人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一种破碎的、惊心动魄的诡异感。

她的目光,越过了那些指着她的、闪烁着寒光的枪尖,越过了荧充满怒火和警惕的脸庞,最终,精准地落在了被警备队员扶起、正剧烈喘息着的空身上。

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

有被强行打断仪式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暴怒,那怒火几乎要烧穿她的瞳孔!有精心谋划被彻底粉碎的、刻骨的不甘,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脏!

但在这滔天的负面情绪之下,更深处,却翻滚着一种更为粘稠、更为黑暗的——扭曲到极致的占有欲和爱恋!

那眼神,如同最深的寒潭,表面冻结着愤怒与不甘的坚冰,冰层之下,却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滚烫的、名为“执念”的岩浆。

她看着空,看着他那双因脱力和后怕而显得有些失焦的金色眼眸,看着他手腕脚踝处被束带勒出的、刺目的血痕……她的唇角,竟然极其缓慢地、极其用力地向上牵起。

那不是一个笑容。没有任何喜悦的意味,反而像是一个用尽全身力气刻下的、凝固在脸上的痛苦印记。那弧度僵硬、冰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心动魄的执拗。

“没……完……”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清晰的口型,却如同烙印,狠狠地烫在每一个看到的人眼中。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死死地、贪婪地锁定着空的身影,里面燃烧的火焰,名为毁灭,更名占有。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你,逃不掉的。

冰冷的束缚感消失了。

空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头顶是陌生的、挂着简单铜质吊灯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药水和陈旧木质家具混合的味道,与艾梅莉埃工坊里那浓稠馥郁的香气截然不同。这里是枫丹廷的医院病房。

“哥哥!你醒了!”荧带着哭腔的惊喜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她扑到床边,紧紧抓住空没有受伤的左手,那双和空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眸里盈满了泪水,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后怕。

“荧……”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干涩发痛。他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手腕处立刻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和束缚感。

低头看去,右手腕被厚厚的白色绷带包裹着,固定着夹板。脚踝处也传来同样的感觉。

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冰冷的调香台、对准手腕的针尖、艾梅莉埃那双翻涌着疯狂与执念的浅灰色眼睛、那柄闪着寒光的银刀……还有最后时刻的撞击、混乱、警备队员的枪尖……

“艾梅莉埃呢?”他急切地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荧脸上的喜色瞬间被阴霾覆盖。她抿了抿唇,眼神变得凝重而愤怒:

“被枫丹警备队带走了。‘执律庭’的人亲自接手了,她工坊里的东西……太危险了。那些香精、粉末,很多都有强烈的致幻和腐蚀性,还有一些……成分不明的混合液体。”

荧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心有余悸,“警备队的人说,那个蒸馏釜里的深紫色液体,初步检测……含有未知的高浓度神经活性物质和……血液成分。他们推测,她可能……真的想……”

荧没有说下去,但空已经明白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胃里一阵翻搅。血液成分……那个对准他手腕的针管装置……她真的打算抽他的血,混合进那可怕的“香水”里!

“她疯了……”空喃喃道,指尖冰凉。

“她就是疯了!”荧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强烈的恨意,“哥哥,你不知道她看你的眼神……那种……那种……”

荧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身体微微发抖,“像是要把你整个生吞下去,连骨头都不剩!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人!”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穿着枫丹警备队高级制服的女士走了进来,她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正是负责此案的执律官薇涅尔。

“旅行者,感觉如何?”薇涅尔的声音公事公办,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空点点头,示意自己还好。

薇涅尔走到床边,目光扫过他包扎的手腕和脚踝:“初步审讯结果出来了。艾梅莉埃拒绝回答大部分问题,只反复强调她是在进行‘净化仪式’,是为了清除你身上‘不洁的杂质’。”

薇涅尔的眉头紧锁,“她对你的执念……或者说妄想,已经根深蒂固。心理评估初步判断为严重的偏执型妄想障碍,伴有极端的占有欲和反社会倾向。

执律庭已经对她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精神禁锢和隔离程序。她将被严密看管在‘梅洛彼得堡’的特殊监区,接受长期的精神治疗和监管,不可能再接触外界。”

薇涅尔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异常严肃:

“另外,我们在清理她的工坊时,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东西。大量关于你的日常行为记录,非常详尽。一些你曾短暂接触过的物品……甚至包括你丢弃的衣物碎片,都被她秘密收集保存。在她私人实验室的深处,我们还发现了一个上锁的冷柜……”

薇涅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压抑的沉重:

“里面存放着超过二十个水晶小瓶。每个瓶子里都装着少量……不同色泽的液体。初步检测……都是血液。来源不明,但采集时间跨度很大。警备队正在紧急排查近几年的相关失踪报案。”

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荧也倒抽了一口冷气,紧紧捂住了嘴。

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空的全身,深入骨髓。那些水晶瓶……那些不同来源的血液……艾梅莉埃的“净化”对象,远不止他一个!那个不断蒸馏着深紫色液体的装置,那个冰冷的调香台,究竟曾经是……多少人的噩梦祭坛?

薇涅尔看着空惨白的脸色,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旅行者,你目前是安全的。艾梅莉埃·戈蒂耶已经被绝对控制。枫丹廷会确保类似事件不再发生。你好好休息,后续调查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她说完,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枫丹廷街道的喧嚣,和兄妹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荧紧紧握着空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结束了……哥哥,都结束了。”荧的声音带着哭腔,努力想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空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枫丹廷被蒸汽和灯光点亮的朦胧天空。薇涅尔的话像冰冷的石块沉在胃里。最高级别的禁锢……梅洛彼得堡……绝对控制……

道理上,他知道这应该是最安全的结果。艾梅莉埃被关进了最深的牢笼,由最严密的机构看管。

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安地擂动?

为什么那被束缚在调香台上的冰冷触感,那浓稠馥郁到令人窒息的香气,那双翻涌着暴怒、不甘和……扭曲爱恋的浅灰色眼睛,如同最顽固的烙印,死死地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尤其是她最后无声吐出的那两个字口型——“没完”。

那不是一个失败者的狠话。那眼神里的执拗,是岩浆在地壳下奔涌的宣告。

荧担忧地看着他失神的侧脸:“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空猛地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摇摇头:“没事,就是……还有点累。”他试图驱散心中那莫名的、越来越浓重的不安,将它归结于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几天后,在医生的允许和荧的严密“监视”下,空出院了。手腕和脚踝的皮外伤愈合得很快,绷带已经拆除,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粉色印记。但精神上的紧绷感却并未消散。

他暂时搬离了原先那家小旅馆,在荧的坚持下,住进了枫丹廷最繁华地段、安保最严密的一家高级酒店。厚重的房门,复杂的锁具,窗外楼下昼夜巡逻的警卫……物理上的安全感似乎建立起来了。

然而,每当夜幕降临,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蒸汽驱动的霓虹灯光在墙壁上投下变幻的光影时,空就会变得异常警觉。

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走廊里服务车滚轮的滑动、隔壁房间模糊的谈话声、甚至窗外蒸汽管道偶尔的排气嘶鸣——都会让他瞬间惊醒,心脏狂跳,手本能地摸向枕下(那里放着一把他新购置的、开过刃的短匕),直到确认那只是寻常的噪音。

更让他困扰的是无处不在的“气味陷阱”。

枫丹廷本身就是一个充满复杂气息的城市。海风的咸腥、蒸汽机车的煤烟、咖啡馆飘出的烘焙香、花店里的芬芳……这些过去习以为常的味道,如今却变成了潜在的触发器。

一次,他路过一家高档香水店。店员正在门口向路人展示一款新到的女用香水。一股混合着晚香玉和广藿香的浓郁气息扑面而来。那气味结构与艾梅莉埃工坊里的某种基底香调有着微妙的相似!

空的身体瞬间僵硬!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几乎是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煞白,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不断翻滚的深紫色液体,听到了那沉闷的“咕嘟”声,感受到了那冰冷的调香台和针尖的寒意……

“哥哥!”一旁的荧立刻察觉他的异样,用力扶住他,担忧地看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没……没事……”空大口喘息着,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那股翻涌而上的恶心和恐惧,“只是……有点闷。”

荧看着他强自镇定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忧虑。她知道,那场噩梦留下的阴影,远比表面的伤口要深得多。

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让空能彻底远离枫丹廷这个充满“气味”刺激的环境,荧开始积极筹备离开的事宜。她联系了须弥的熟人,打听安全的住所和委托渠道。

她翻看着地图,研究着前往须弥最稳妥的路线。她将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化作了行动力,仿佛只要尽快离开这里,哥哥就能彻底摆脱那个银发魔女的阴影。

“我们下周就动身,哥哥!”

荧将一张精心规划的路线图铺在酒店房间的桌子上,语气充满决心,“先去璃月港中转,然后走层岩巨渊那条相对安全的商路进入须弥。我都打听好了,到了奥摩斯港,提纳里前辈可以帮忙安排临时住处……”

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枫丹廷高低错落的屋顶和远处巨大的蒸汽钟塔。荧充满希望的话语在他耳边萦绕,但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离开……或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远离这个城市,远离所有可能勾起回忆的气息……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酒店房间的摆设。柔软的地毯,厚重的窗帘,光洁的木质桌面……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就在他的视线掠过靠近门边的那个用于放置客人雨伞和手杖的乌木立柜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立柜顶部,靠近墙壁的角落里,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

空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滑过脊背的直觉,瞬间攫住了他。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走了过去。荧还在桌边兴奋地规划着路线,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靠近立柜。那点反光变得清晰了一些。

空伸出手,指尖因为一种莫名的预感而微微颤抖。他拨开立柜顶部角落积累的一点微尘。

一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物件,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一个极其精致的发卡。主体是两片交叠的、栩栩如生的银质叶片,叶脉清晰,边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感。叶片中心,镶嵌着一颗极其微小的、如同凝结露珠般的深紫色水晶。

艾梅莉埃的标志。

这枚属于她的、沾染着她独特气息的发卡,如同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嘲讽,一个来自深渊的、扭曲的问候,跨越了铜墙铁壁的监牢,精准地投递到了他自以为安全的避难所。

它就静静地躺在这里,躺在他和荧即将逃离的起点。

空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叶片,一股寒意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窗外,枫丹廷的蒸汽钟塔,发出悠长而沉闷的报时轰鸣,如同丧钟,在整个城市上空回荡。

指尖触到那冰凉的金属叶片,一股寒意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窗外,枫丹廷的蒸汽钟塔,发出悠长而沉闷的报时轰鸣,如同丧钟,在整个城市上空回荡。

当——

钟声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空的颅骨上。

眼前精心描绘的安全图景——荧焦急又充满希望的脸庞、摊在桌上墨迹未干的路线图、窗外象征着繁华与秩序的蒸汽钟塔——如同被重击的琉璃,瞬间炸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哥哥?你怎么了?”荧的声音扭曲变形,带着怪异的嗡鸣,那张与他无比相似的金色眼眸里,关切被一种无法理解的、玻璃质地的呆滞取代。

空猛地抽回触碰发卡的手,仿佛被烙铁烫伤。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窗边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呃啊——!”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他的意识!那不是单纯的痛,更像是一种被强行从温暖巢穴拖入冰窟的、灵魂层面的剥离感!

手腕和脚踝处早已愈合的粉色印记,此刻如同被无形的烙铁重新烫过,传来钻心蚀骨的剧痛!胃里翻江倒海,浓烈的、混杂着铁锈味的甜腥气息,如同实体般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窒息!

“哥哥!”荧惊叫着扑过来。

她的身体却在靠近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彻底地碎裂、消散。

连同那张铺满桌面的路线图、高级酒店厚实的地毯、窗外灯火通明的枫丹夜景……所有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扭曲、溶解、褪色!

虚假的安全感被无情地撕碎剥落,露出底下冰冷、坚硬、令人绝望的底色。

冰冷!

后背是光滑、坚硬的金属,透过单薄衣料传来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脊椎,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坚硬!

手腕和脚踝被异常坚韧的物体死死勒紧,深陷入皮肉,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带来火辣辣的摩擦痛楚,清晰地提醒着他——禁锢,从未解除。

沉重!

眼皮像被灌了铅,每一次掀开都耗费着巨大的意志力。视野里是晃动的、模糊的光晕,被浓稠得几乎化不开的馥郁香气所扭曲。

那香气不再是路过的香水店那般浮于表面的威胁,而是如同实质的、带着粘稠湿意的裹尸布,一层层缠绕上来,勒紧他的口鼻,渗入他的肺腑。

无数种气息——腐烂的玫瑰、腥甜的琥珀、冷冽的雪松、还有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铁锈甜腥——被强行糅合、发酵,形成一张巨大而绝望的网,将他死死罩在中央。

耳畔,是唯一清晰、恒定、如同地狱背景音般的——

咕嘟……咕嘟……咕嘟……

沉闷、粘稠、规律得令人发疯!是液体在高温下被强制翻腾、气泡生成又破裂的声音。它持续不断地敲打着空的耳膜,像一把迟钝的锯子,缓慢地切割着他仅存的理智。

空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尖锐的刺痛短暂地刺破了眩晕。他拼尽全力,转动沉重如同石磨的眼球。

视野艰难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几盏镶嵌着彩色琉璃罩的煤气灯,散发出被刻意调暗的、昏黄而浑浊的光线。

光芒勉强勾勒出工坊穹顶高耸、压抑的轮廓,巨大的齿轮阴影在布满蒸汽管道的墙壁上缓缓蠕动,如同某种古老邪神沉睡中的爪牙,投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侧过头,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傀儡。

就在他被迫伸直的右手边,不足一臂之遥,那台噩梦的源泉正忠实地运行着。

幽蓝色的火焰在黄铜支架下方无声而炽烈地燃烧着,舔舐着蒸馏釜的底部。釜中,那深紫色的粘稠液体正处在沸腾的顶点!

无数气泡争先恐后地从粘稠如血的深处涌起,翻滚、胀大、在液面下相互挤压、最终破裂,发出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咕嘟”声。

气泡破裂的瞬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星尘般的金色微粒一闪而逝,旋即又被翻滚的深紫吞没。液体本身呈现出一种妖异的光泽,在昏暗灯光下流转,深邃如无星之夜,又沉淀着无数扭曲的、非人间的微光。

一根粗壮的玻璃导管如同贪婪的蛇信,从沸腾的釜顶延伸出来,连接着一个球形冷凝器。

冷凝器内壁挂满了冰冷的、不断凝结又滑落的水珠,如同怪物的冷汗。下方,一根细长、尖锐、闪烁着致命寒光的玻璃滴管,如同毒蛇悬垂的獠牙,正精确地对准了调香台下方——

那里,一个纯净无暇的水晶烧瓶,如同等待祭品的圣杯,正无声地承接着从滴管末端,极其缓慢、极其粘稠地滴落而下的……深紫色液体。

嗒……

一滴落下,在瓶底砸开一小圈涟漪,那声音在持续的咕嘟声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砸在空的心上。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空。他猛地挣扎起来,身体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疯狂扭动、撞击!

“呃!呃啊——!”

手腕和脚踝处的剧痛瞬间升级!坚韧的皮革束带深深勒进皮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被撕裂,温热的液体正沿着束缚处蜿蜒流下,浸湿了束带,带来更加滑腻而绝望的触感。

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入了那浓稠的香气中,更添一份残忍的真实。

束缚纹丝不动。这金属祭台,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棺椁。

就在他因剧痛和窒息而视线模糊的瞬间,他看到了——就在他被迫伸直的右手手腕上方,那支闪烁着寒芒的金属针头!

它依旧稳稳地悬停着,如同死神的凝视,笔直地对准了他手腕内侧那道早已被反复折磨、此刻又因挣扎而重新撕裂渗血的伤痕!

针头的尾部,那根细长的透明软管向上延伸,清晰地连接在蒸馏装置冷凝器下方滴管旁的一个特殊接口上!

他之前的挣脱?震裂金属环扣?撞倒艾梅莉埃?警备队的枪尖?荧的呼喊?薇涅尔的保证?高级酒店的安全感?妹妹规划的路线图?

全是泡影!

全是那个深紫色液体在他被禁锢的大脑中,精心编织的、用以安抚猎物、榨取更“纯净”绝望的……甜蜜毒药!

“嗬……嗬……”空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绝望的喘息,冷汗如同溪流,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不是对死亡本身,而是对那即将被注入体内、取代他灵魂的“永恒之爱”,对那永无止境的、成为一件活体香氛标本的命运!

“醒了?”一个轻柔的、带着一丝慵懒满足的声音,如同冰冷的丝绸,滑过浓稠的空气,在蒸馏器的咕嘟声间隙响起。

那声音很近,近得仿佛就贴着他的耳廓低语。

空的心脏骤然停跳,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动几乎锈死的脖颈。

调香台的阴影深处,就在他左侧视线边缘的昏暗里,一个身影无声地浮现。

艾梅莉埃。

她并未穿着那件象征禁锢的墨绿丝绒长裙,而是换了一身质地更为柔软、颜色也更浅的烟灰色长袍,宽大的袖口垂落,掩住了双手。

银灰色的长发并未挽起,如同冰冷的瀑布,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垂落在她光洁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她的脸上没有那种凝固的、面具般的微笑,也没有最后时刻被撞破的狂暴怒意。

那是一种……餍足后的平静。一种猎手看着落入陷阱、再也无力挣扎的猎物时,那种绝对的、掌控一切的从容。

她缓缓从阴影中踱步而出,步履无声,如同踩在云端。烟灰色的长袍下摆拂过冰冷光滑的石英地砖,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走到调香台边,停在空的头颅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蒸馏器幽蓝的火光在她浅灰色的瞳孔深处跳跃,映照出空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庞,那眼神专注得如同在欣赏一件刚刚完成、尚带余温的艺术品。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探究,缓缓扫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因挣扎而布满冷汗和血痕的脖颈,最终落在他因剧痛而微微抽搐、被束带勒得血肉模糊的手腕和脚踝上。

那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像是在观察实验皿中生物最后的痉挛。

“挣扎得真厉害……”她轻轻叹息,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宠溺的责备,仿佛在责怪一件心爱的瓷器自己碰出了裂痕。

她伸出右手,那手指依旧纤细、美丽,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却带着一种玉石般的、非人的冰冷。

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蒸馏器旁沾染的微暖,轻轻落在空被冷汗浸透的额角。指尖沿着他湿漉漉的发际线,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滑动,拭去那些冰冷的汗珠。那触感如同毒蛇冰冷的鳞片滑过皮肤。

“看,”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呓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连你的梦境,都在帮我留住你呢。”

她的指尖停留在他滚烫的太阳穴旁,微微用力,迫使他无法移开视线,只能迎上她那双翻涌着非人执念的浅灰色眼眸。

“你为‘它’提供了多么完美的‘前调’啊……”

艾梅莉埃的目光转向那正在滴落深紫色液体的水晶烧瓶,眼神炽热得如同凝视着稀世珍宝,“那些挣扎,那些恐惧,那以为逃脱后瞬间崩塌的绝望……还有那滴被我剪下的、属于你臆想中‘自由’的眼泪……它们都被‘凋零之眼’完美地捕捉、萃取、融入了这里。”

她微微俯身,靠近空的耳边,吐息温热,带着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混杂着他自身血腥味的馥郁香气,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这滴‘永恒之爱’里,融着你的血,你的臆想,还有……”

她的声音顿了顿,指尖骤然用力,几乎要嵌进空的太阳穴,那双浅灰色的瞳孔收缩成冰冷的针尖,牢牢锁定他涣散的金色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最后的审判:

“…你逃不掉的宿命。”

“不——!”空从灵魂深处迸发出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哀嚎,那是困兽最后的、徒劳的悲鸣。

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疯狂地向上挺动、扭甩,试图挣脱那只冰冷的手和身下这金属的囚笼!

束带深深勒进绽开的皮肉,鲜血涌出得更加汹涌,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蜿蜒出刺目的猩红小溪。汗水、泪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喉咙里是铁锈和胆汁翻涌的灼痛。

“嘘……”艾梅莉埃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绝对的掌控力。

她非但没有因空的挣扎而退开,反而伸出另一只手,同样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温柔,轻轻拂过他因嘶吼而剧烈颤动的喉结。

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悬在他手腕上方的那支金属针管上。

冰冷的金属反射着琉璃灯光,针尖距离他手腕内侧那道狰狞的伤口,只有一线之隔。她能感觉到空身体瞬间的僵直,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对异物侵入的极致恐惧。

艾梅莉埃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确认了所有权的、满足的印记。她的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针管尾部的调节阀。

“别怕,”她的声音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流淌在令人窒息的香气和绝望的咕嘟声中,“很快…你的世界里,就只会剩下我的味道了。”

她的目光越过空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投向那水晶烧瓶中,又积攒了一小层、闪烁着妖异光泽的深紫色液体。

“永恒之爱,只差最后的…点睛之笔了。”

冰冷的指尖,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按下了针管尾部的控制阀。

那支悬停的金属针头,如同被唤醒的毒蛇,带着细微而致命的机械嗡鸣,朝着空手腕上那道撕裂的、温热的伤口,稳定地、无情地——

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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