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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离开稻妻后,神里绫华的世界只剩下公文与回忆。

直到某天她将褪色的风车菊标本锁进檀木盒——那是空为她摘下的第一朵花。

三个月后,西风骑士团图书馆的门被推开。

披着蒙德风霜的空抬头,看见淡蓝发髻上落着雪的稻妻公主。

社奉行与西风骑士团有文书往来。她微笑时袖中的手在发抖。

当深渊火焰扑向空时,绫华用身体挡住了攻击。

鲜血染红振袖上银线刺绣的椿花,她却在他怀里颤抖着微笑:你的命比我的重要。

——————

鸣神大社的朱红鸟居在薄暮中静默,晚风裹挟着海潮的咸涩与樱瓣的微甜,拂过神里屋敷深广的庭院。神里绫华跪坐在缘侧,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面前刀架上横陈的长刀——雾切之回光。

冰元素力在她指尖流转,无声无息地沁入古朴的刀鞘,又在幽蓝的刃身上凝结出细小的、星屑般的寒芒,映亮她低垂的侧脸。

那淡蓝色的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发间点缀的椿花发饰也端正得如同社奉行最严谨的公文,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出冰封之下的一丝缝隙。

庭院里凝结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薄霜,并非寒冬所致,而是她心绪不经意间的流露。几片早凋的樱瓣飘落在霜面上,很快被那寒意冻结,失去了最后一点残红。

托马端着漆盘的身影停在移门边,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响。他看着自家小姐,目光扫过她手边那个摊开的檀木盒。

盒子不算新了,边角被时光摩挲出温润的光泽,盒盖内侧精细地雕琢着展翅的白鹭纹路——那是神里家的象征。此刻,盒中静静躺着几样东西:

几片深紫色的晶化骨髓碎片,边缘并不规整,带着一种粗粝的质感,那是踏鞴砂危机时,塌方的岩石堆里,空不顾一切徒手为她挖出来的救命之物。

还有一枚早已褪色的风车菊标本,花瓣失去了鲜活的明黄,变得脆弱而单薄,被小心翼翼地压在盒底最柔软的内衬上。

那是空离开稻妻前,在离岛的海滩上,迎着海风为她摘下的第一朵蒙德之花。

托马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贯的熨帖:“小姐,蒙德这个季节那边气候湿冷,不比稻妻,您…多带几件羽织吧?”他微微躬身,将漆盘上温热的茶具轻轻放在缘侧。

绫华的手指从雾切冰冷的刀鞘上滑开,落在檀木盒冰凉的盖子上。那声“蒙德”像是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沉静的眼底激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她缓缓合上盒盖,指尖划过盒面上展翅的白鹭纹路,动作轻柔得如同抚过易碎的梦境。

“不必了,托马。”她抬起头,唇角弯起一个柔和得体的弧度,如同无数次出现在稻妻民众面前的白鹭公主,“空说过,蒙德的果酒湖,在日落时分,湖面会染上非常温暖的橘金色光晕,像融化的蜜糖…很美。”她的声音轻缓,带着一种追忆的微醺,“我想…穿他见过的衣服去。”

她身上那件蓝白渐变振袖和服,正是祭典那夜,与空同游长野原烟花会时所着的华服。细腻的丝绸流淌着从肩部深邃的群青到袖口近乎纯白的过渡,如同凝结的海浪。

袖口和下摆处,用极细的银线刺绣着繁复而内敛的神里椿花暗纹,此刻,那些精致的纹路边缘,有几处已因主人无意识的反复摩挲而微微卷起,显露出内里丝线的本色。

托马的目光在那卷起的银线上停留了一瞬,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沉默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崭新的御守,深紫色的锦缎上绣着雷之三重巴纹,针脚细密而庄重。

“小姐,这个…请您务必收好。”他郑重地将御守放进绫华微凉的掌心,

“里面缝着鸣神大社最新祓除仪式所得的净盐,效力…应当足够驱散一些不祥的气息。”他没有点明“深渊”,但那沉重的字眼却无声地悬在两人之间。

绫华的手指收拢,将那枚散发着微弱雷元素气息与清新盐粒味道的御守紧紧攥住,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越过托马的肩膀,投向庭院外笼罩在暮色中的鸣神岛山影,仿佛要穿透这层峦叠嶂,望向遥远大陆的彼端。

空,你现在…会在果酒湖畔,看那如蜜糖般的日落吗?还是…在另一个陌生的国度,与另一些人,并肩而行?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噬咬着她的心。

西风骑士团总部厚重的橡木大门隔绝了蒙德城自由的风与蒲公英的絮语,却隔绝不了图书馆深处弥漫的、温暖干燥的羊皮纸气息和…新鲜烤松饼的甜香。

空刚刚结束与琴团长关于风龙废墟最新地脉异常波动的冗长会议,正打算去猎鹿人解决迟来的午餐,一股毫无预兆的寒意却猛地攫住了他,并非来自深秋的蒙德,而是源自某种更幽邃、更熟悉的警觉,刺得他脊背瞬间僵直。

派蒙正抱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奶酪馅饼啃得不亦乐乎,含糊不清地催促着:“快点啦空!再晚蜜酱胡萝卜煎肉就要卖光了!”

空没有回应,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锁在图书馆深处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边。

夕阳金色的余晖慷慨地泼洒进来,将一排排高耸的书架染成温暖的蜜色。就在那片流动的光晕中心,伫立着一个身影。

她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而优雅,穿着一件在蒙德粗犷石砌建筑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华美服饰——蓝白渐变的振袖和服外,罩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羽织,羽织的肩后位置,用墨蓝色的丝线清晰地绣着神里家的椿花家纹。

几片细小、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如同误入凡尘的星屑,点缀在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淡蓝色发髻上,在斜射的光线里闪烁着微光。

派蒙手里的奶酪馅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乳白的奶酪溅上了靴尖。“绫…绫华?!”她的小嗓子因为极度的惊愕而拔高了八度,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

仿佛是这声惊呼拨动了无形的琴弦。窗边的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夕阳的光线勾勒出她精致得如同白瓷的侧脸轮廓,然后滑向她微微扬起的唇角。

那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社奉行神里家大小姐的、温婉而疏离的笑容,如同覆盖在千年冰湖上的第一缕晨光,美丽却带着天然的冷意。

“好久不见。”她的声音清泠,如同碎冰轻碰。

“绫华?”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向前一步,靴子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派蒙已经飞扑过去,绕着绫华转圈圈,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天哪天哪!真的是绫华!你怎么会在这里?稻妻的锁国令…你…你怎么跨海来的?太厉害了吧!”

绫华的目光掠过派蒙,那眼底深处某种激烈翻涌的暗潮在转向空的瞬间,被一种强大到近乎冷酷的自制力瞬间冻结、压实、抛光,最终只留下那层完美无瑕的笑意。

“社奉行与西风骑士团,近来在层岩巨渊边境贸易协定及海只岛战后重建物资转运方面,有些必要的文书需要当面沟通确认。”

她的解释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将锁国令解除后三个月里,她如何殚精竭虑地梳理各方势力、如何顶着保守派的巨大压力、如何亲自与勘定奉行和天领奉行反复斡旋才得以成行的艰难历程,尽数隐没在这平静的语调之下。

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细细描摹着空的脸庞。

风霜的痕迹比稻妻离别时更加深刻,蒙德高原的烈日与自由的风在他原本尚带少年气的轮廓上磨砺出了更硬朗的棱角,皮肤也染上了更深的小麦色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同沉淀了星光的黄金。

“听说,”她向前轻盈地迈了一步,羽织柔软的下摆扫过地面上堆积如山的古老卷宗和羊皮纸地图,带起一阵细微的风,“你在协助琴团长清理风龙废墟深处新出现的地脉淤积节点?”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恰好,稻妻在净化祟神残留和地脉异常侵蚀方面,尤其是对某些具有强烈腐蚀性力量的应对…我对此也算有些粗浅的心得。”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羽织宽大的袖口似乎不经意地拂过旁边一摞摇摇欲坠的文献。一卷用稻妻特有的坚韧和纸书写的卷轴应声滑落,“啪”地一声在空脚边铺展开来。

空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泛黄的和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清丽而刚劲的字迹,详尽记录着踏鞴砂、八酝岛等多处地脉异常点的调查数据、元素力流动模型以及详细的净化方案。

大量的批注挤在行间和页边空白处,其中用朱砂特别圈出的部分,正是关于如何运用冰元素力的极寒特性,精准冻结并粉碎那些如同活物般蔓延、具有强烈精神污染和实体腐蚀性的地脉淤积黑泥的方法。卷轴一角,还残留着几点深紫色的污渍,散发出微弱却令人不安的深渊气息。

空的指尖触到了冰凉的纸面。

同时,也触到了另一抹冰凉——绫华垂落的手腕,被振袖和服精致的布料覆盖着。

那布料,在他指尖碰触到的瞬间,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寒冷,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震颤。

猎鹿人餐馆里人声鼎沸,温暖的炉火驱散了深秋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烤肉、酱汁和苹果酿的浓郁香气。琴团长以蒙德最高的礼节,设宴款待这位远道而来的稻妻贵客。

长条木桌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摆满了蒙德特色的佳肴:堆成小山的蜜酱胡萝卜煎肉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表皮烤得金黄酥脆的提瓦特煎鱼,热气腾腾的堆高高,还有点缀着新鲜薄荷叶的苹果酿。

绫华坐在主宾位,与琴团长和丽莎轻声交谈着,姿态无可挑剔的优雅。她面前精致的骨瓷小碟里,只盛着一小块淋了少许果酱的松饼,还有一杯剔透的薄荷果冻。

她用小银勺舀起一小块晶莹的果冻,动作舒缓地送入口中,视线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穿过喧闹谈笑的人群,牢牢锁在不远处那张桌子旁的空身上。

空正被蒙德的伙伴们热情地包围着。安柏,那位永远充满活力的侦察骑士,脸颊被炉火和苹果酿烘得红扑扑的,正举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木质酒杯,兴高采烈地挤到空身边,大笑着讲述今天下午在低语森林追捕深渊教团斥候时的惊险场面。

“嘿!空!你当时没看到,那个火深渊法师被我射中脚底板时蹦起来的样子,简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史莱姆!哈哈哈!”安柏笑得前仰后合,身体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不由自主地向空那边倾斜。

就在安柏的胳膊快要碰到空肩膀的刹那——

“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餐馆的喧闹淹没的脆响。

绫华手中的小银勺,那纤细的勺柄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唇角弯起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分毫。

她从容地放下那柄布满裂纹的勺子,动作流畅地从袖中取出一方洁白的绢帕,轻轻裹住碎裂的银器,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般自然。

“抱歉,”她微微侧头,对着身旁的琴团长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声音轻柔,“不小心碰了一下。”

然而,就在她桌下那只未被绢帕包裹的手,指尖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微微蜷曲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凛冽到极致的寒意,如同最迅捷的毒蛇,贴着光滑的木质桌腿蜿蜒而下,悄无声息地掠过地板,瞬间缠绕上了安柏那双轻便的棕色长靴的靴跟。

“哎哟!”安柏正说得兴起,脚下猛地一滑,惊呼出声,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整个人直直地向侧前方倒去,手中那杯满满的苹果酿眼看就要泼洒而出。

“小心!”空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一把揽住了安柏的腰,稳稳地将她扶住。温热的触感隔着衣物传来,少女身上阳光与青草的气息混合着苹果酿的甜香扑面而来。

绫华指节骤然收紧,裹着碎银勺的绢帕被捏得深陷下去。

她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完美地藏住了那瞬间翻腾起冰冷紫电的瞳孔。再抬眼时,那双眼睛里只剩下清澈如初春融雪的温柔关切。

“安柏小姐,”绫华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如同拂过湖面的微风,“蒙德的美酒虽好,可也要当心脚下呀。”她语气轻柔,带着善意的提醒。

而在那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之下,无人能见的阴影中,数道尖锐如獠牙的冰棱,带着刺骨的杀意,正从地板无声地疾速凝结、刺出,直指安柏飞扬的裙摆!

冰棱尖端距离那柔软的布料仅剩最后一寸。

绫华握着绢帕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冰棱尖端猛然一滞。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那凝聚的森寒杀气骤然溃散,尖锐的冰棱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化为几缕肉眼难辨的冰冷雾气,逸散在温暖的空气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只有绫华自己知道,一股冰冷的腥甜,正从她的喉间涌上。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口涌上来的气息压了下去,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白鹭公主的温婉神情。

深夜的蒙德城陷入了沉睡,风里只剩下远处果酒湖轻柔的拍岸声。歌德大酒店顶层,专供贵宾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尽了所有的脚步声。

壁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绫华如同一抹没有重量的幽魂,悄无声息地停驻在空房间的门板之外。昂贵的振袖和服柔软的布料摩擦着冰冷的橡木门板,发出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她微微侧着头,淡蓝色的发髻几乎贴在门上,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耳畔,捕捉着门内逸出的每一个音节。

门内传来派蒙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满了孩童般的雀跃:

“…绫华居然真的特意从稻妻跑过来帮忙!真是想不到呢!不过想想也是,她一直都很可靠啊!不愧是稻妻最完美的神里家大小姐!做事总是这么周全!”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空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清晰地穿透门板,直直刺入绫华的心底:

“她…不该卷入这种危险里来的……”

“不该卷入这种危险……”

“不该……”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裹着冰屑的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紧绷的神经。

绫华贴在门板上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冰冷的火焰猛地从心脏深处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烧毁了所有勉力维持的理智。指甲不受控制地深深掐进柔嫩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那话语带来的万分之一。

她猛地后退一步,将自己彻底缩进门板投射下的浓重阴影之中。

黑暗中,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团大团寒冷的白雾,在她周身疯狂地翻涌、扭曲,如同无形的冰之怨灵。

图书馆里那完美的微笑面具彻底碎裂,眼底翻涌起比渊下宫最深的海沟还要幽暗冰冷的狂澜。

她想起了踏鞴砂塌方时,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沉重的岩石。

是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来,用血肉模糊的双手,将那些沉重的石块一块块搬开,哪怕指骨断裂也不曾停下,直到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那沾满他鲜血的晶化骨髓碎片,此刻就安静地躺在她的檀木盒里。

她想起了在渊下宫深处,她被诡异的机关所伤,意识模糊。是他,背着她,穿越了布满雷暴和诡异遗迹生物的险恶回廊,一步一个血印,将她带回了神里屋敷温暖的灯火下。

他后背的温度,隔着染血的衣物传来,是她在冰冷地狱里唯一的救赎。

她甚至想起了那些在稻妻城隐秘流传的、关于社奉行大小姐未来婚嫁的闲言碎语。有一次,她状似无意地问起他对未来的看法。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精致的漆盒,里面是一对镶嵌着柔光海珍珠的发簪。

“绫华你戴上一定很好看!”他当时这样说,眼神干净得如同离岛最澄澈的天空。

这些记忆,曾是她漫长孤寂岁月里唯一的甘泉,是她支撑起社奉行重担时心底最柔软的力量。

可此刻,它们却化作了最锋利的毒药,混合着门内那句“不该卷入危险”的冰冷话语,疯狂地注入她的血脉,滋养着名为独占欲的剧毒荆棘。

那荆棘在她冰冷的胸腔里疯狂滋生、蔓延、缠绕,刺穿理智的壁垒,释放出令人战栗的寒潮。

冰雾在她周身剧烈地翻腾,走廊墙壁上精美的壁纸悄无声息地覆盖上了一层越来越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寒霜,空气的温度急剧下降。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

空…你只看到了危险。可你是否知道,没有你在视线之内的世界,对我而言,本身就是一个缓慢而绝望的深渊?

每一次听到你又在枫丹,与那位水色长发的优雅女士并肩作战的消息…每一次从异国的情报字里行间,拼凑出你与新的伙伴谈笑风生的画面…

那才是真正啃噬我灵魂的毒焰。

风龙废墟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器,喷吐着古老、腐朽与危险的气息。

坍塌的巨大石柱如同折断的肋骨,斜插在布满青苔的地面上。风在这里变得狂野而混乱,裹挟着沙尘和某种元素力过度淤积后产生的、令人不安的低沉嗡鸣,刮在脸上生疼。

空走在队伍最前方,警惕地感知着周围混乱的元素力流。琴团长和凯亚分列左右,丽莎指尖跳跃着紫色的电光,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绫华则紧随在空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步履轻盈而稳定,月白色的羽织在荒芜的废墟中像一朵飘动的云。

她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雾切之回光刀柄上,指腹感受着刀鞘内敛的寒气。

“元素反应很混乱,”丽莎蹙着眉,指尖的电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前面拐角后的空间波动异常强烈,小心点。”

空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无锋剑,示意派蒙躲到自己身后。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转过那巨大的、雕刻着古老风纹的断壁。

眼前是一个相对开阔的残破殿堂。然而,殿堂的中心,并非预想中淤积的地脉黑泥,而是三个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身影——

一个挥舞着烈焰法杖的火深渊法师,一个周身缠绕着刺骨寒霜的冰深渊法师,还有一个漂浮不定、发出令人烦躁低语的雷深渊法师!

它们围成一个扭曲的三角,中心位置,一团粘稠如石油、不断蠕动膨胀的暗紫色地脉淤积核心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深渊气息。

“深渊教团!”凯亚的声音瞬间冷冽,“它们在催化地脉的异变!”

“发现入侵者!清除!”火深渊法师发出刺耳的尖叫,法杖顶端的火焰宝石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战术。

火深渊法师的法杖猛地指向空的所在,一团压缩到极致、呈现出暗红色的恐怖诅咒烈焰,如同来自地狱的流星,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高温和足以侵蚀灵魂的污秽气息,以惊人的速度直扑空的后心!

太快了!空只来得及将无锋剑横在身前,瞳孔中映出那团急速放大的死亡火焰。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灼热到扭曲视线的温度瞬间逼近!

“空——!”派蒙的尖叫撕心裂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

一道蓝白的身影,如同瞬间凝结的坚冰,以超越所有人反应的速度,决绝地旋身,挡在了空与那团毁灭火焰之间!

“绫华!不要——!”空的嘶吼被淹没在火焰的爆鸣声中。

锵——!

雾切之回光出鞘的清音,在这一刻压过了火焰的咆哮!

幽蓝的刀光如同极地永恒的寒夜,在绫华身前瞬间爆发、延展、凝固!一面厚重、晶莹剔透、折射着幽蓝光晕的弧形冰墙,在她旋身的刹那凭空凝结,坚实地矗立在火焰的路径上!

轰隆——!!!

暗红的诅咒烈焰狠狠地撞上晶莹的冰墙!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残破的殿堂内炸开!冰与火,两种极致的元素力疯狂地互相湮灭、吞噬、爆炸!冰屑混合着火星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

冰墙剧烈地震颤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恐怖裂纹,但终究没有被彻底击穿!

然而——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呼从绫华喉间溢出。

诅咒火焰并非被完全阻挡。一小股如同毒蛇信子般的暗红火舌,在冰墙即将完全闭合的最后一瞬,诡异地、刁钻地舔舐而过,狠狠擦过了她为了挥刀格挡而暴露在冰墙之外的左小臂!

嗤——!

布料瞬间焦黑碳化!皮肉被灼烧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椿,瞬间染红了她振袖上那精致的、用银线刺绣的椿花暗纹,刺目得惊心!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体猛地一颤,向后踉跄。

“不——!!!”空的惊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终于冲破喉咙。

就在她向后倒下的瞬间,她没有试图稳住身形,反而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放任自己向后倒入那个她渴望了无数个日夜的怀抱。

温热的、坚实的、带着风尘气息的怀抱。

熟悉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瞬间包裹了她。剧痛从左臂蔓延,火烧火燎,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然而,在这颤抖之中,她的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环抱住她的手臂,那结实的手臂,正和她一样,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低头看向她的眼神,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旅途风景的鎏金眼瞳,此刻被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心疼彻底占据,里面倒映着的,只有她染血的身影!

“绫华!绫华!你怎么样?!”空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狂风的呼啸灌入她的耳中。他一只手紧紧抱着她,另一只手慌乱地撕扯着自己披风的下摆,试图扯下布条为她包扎那狰狞的伤口。

他的动作因为极致的慌乱而显得笨拙,手指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哆嗦,每一次触碰都引来她身体更细微的颤栗,但那份急切和心疼,却如同滚烫的烙印,深深烙进她的心底。

疼痛让她颤栗。

而他此刻眼中只有她的倒影,这份认知却让她从灵魂深处颤栗地微笑起来。

“为什么?!”空的声音在呼啸的狂风中嘶吼,带着不解、愤怒和后怕,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为什么要替我挡?!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深渊法师刺耳的尖笑和凯亚、琴团长他们激烈的战斗声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杂音。绫华仰起头,淡蓝色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发丝被冷汗黏在苍白的脸颊边。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却精准地捕捉到他温热的颈窝。她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将自己冰冷的脸颊贴近那处散发着生命热源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被剧烈的风声撕扯得几乎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的清晰,如同冰晶坠入滚烫的熔岩,融化在他颈间灼热的肌肤上:

“因为…你的命,比我的更重要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体内因剧痛和某种极度情绪而剧烈鼓噪的冰元素力,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洪流,无声地顺着她与地面接触的脚尖,狂暴地倾泻而出!

轰!

殿堂顶端,那些因古老岁月和元素侵蚀而摇摇欲坠的巨大石质尖锥,表面瞬间被一层厚达数尺、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坚冰所覆盖!沉重的冰棱在狂风中微微摇晃,投下巨大而狰狞的阴影,仿佛随时可能坠落,将下方的一切彻底埋葬!整个废墟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天使的馈赠酒馆,即使在深夜也流淌着蒙德独有的慵懒与微醺。蒲公英酒特有的清冽芬芳混合着木桶的陈香,弥漫在温暖的空气里。壁炉里柴火噼啪作响,吟游诗人的七弦琴流淌着舒缓的曲调。

角落最幽静的卡座里,光线昏暗。绫华将面前一份摆盘精致的蒙德特色蜜酱胡萝卜煎肉轻轻推向对面的空。她自己面前,则只有一杯清茶,茶汤呈现出一种极其淡雅的樱花粉色,几片完整的樱瓣在杯底沉沉浮浮,散发着清幽的稻妻气息。

她左臂的振袖被小心地卷起,露出一截缠绕得异常整齐、干净的绷带。绷带的边缘并非粗糙的棉线,而是用极细的、与绷带同色的丝线,精心绣着一圈首尾相连、展翅欲飞的微型白鹭纹样,精致得如同艺术品,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宣告意味——这是她的所有物,由她掌控。

“尝尝看,蒙德的风味,”绫华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快,如同试图拂去某种无形的沉重,“蜜酱的甜味中和了胡萝卜的微涩,口感很独特。”她的目光落在空面前的餐盘上,似乎很专注。

空看着那盘色泽诱人的煎肉,又看了看她面前那杯清冷的樱花茶,再看向她手臂上那圈刺目的白鹭纹样绷带,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战斗的疲惫和对她伤势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他喉咙发紧。

“你的伤口…”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还疼吗?”他记得那诅咒火焰舔舐皮肉时发出的可怕声响,记得她染血的衣袖,更记得她倒在自己怀里时那抹令人心悸的微笑。

绫华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杯中的樱花茶水面,漾开一圈细密的涟漪。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酒馆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派蒙蜷在空旁边的椅子上,抱着一杯果汁,似乎有些困倦地打着哈欠。

突然,绫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猛地抬起眼,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空无法解读的激烈情绪。她毫无预兆地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如同初融的雪水,覆上空放在木桌上的手背,然后紧紧握住!

那触感,冰冷得不像活人的肌肤,更像是埋藏千年的冻土,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死寂,瞬间侵蚀了空掌心的温度,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空…”绫华的声音失去了所有的伪装,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沙哑和孤注一掷的颤抖,穿透了酒馆的嘈杂,清晰地钉入他的耳膜,“跟我回稻妻吧。”

她的手指用力收紧,冰冷的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肤,那枚紧贴在她掌心、绣着雷纹的御守坚硬地硌着他的指骨。

“社奉行需要你,”她向前倾身,窗外的飘雪映得她精致的面容剔透如冰雕,美丽而脆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神里家需要你…”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那双眼睛死死锁住空,里面翻腾的暗潮几乎要将他吞噬:

“…我,需要你。”

“噗——咳咳咳!”派蒙被果汁呛到,小脸憋得通红,猛地拍着胸口坐直了身体,小嗓子因为急切而尖利起来:“不行不行!空还要找妹妹呢!荧还在等着他!怎么能跟你回稻妻?!”

“妹妹?”

这两个字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

绫华唇边那抹冰雕般的微笑骤然凝固、碎裂!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至极的寒意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咔嚓!”

空面前那杯盛着半满蒲公英酒的厚实玻璃杯,毫无征兆地、从杯壁内部炸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砰”地一声彻底碎裂!金黄的酒液和锋利的玻璃碎片四溅开来!

但这仅仅是开始!

刺骨的白色冰晶如同拥有生命的瘟疫,瞬间从绫华紧握空的那只手的位置,顺着粗糙的木桌纹理疯狂蔓延!它们所过之处,木纹被冻结成惨白,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那冰霜的速度快如闪电,目标明确——直扑向刚刚出声的派蒙!

“呀——!”派蒙的尖叫只来得及发出一半。

冰霜已至!如同白色的毒蛇,瞬间缠绕、冻结了她那件星空的披风下摆!坚硬的寒冰将她娇小的身体牢牢地“钉”在了椅子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布料,冻得她浑身一个激灵,牙齿咯咯作响,连尖叫都被冻在了喉咙里!

整个酒馆的温度在数秒内骤降至冰点!壁炉里的火焰猛地一暗,几乎熄灭!酒杯中的液体表面迅速凝结出冰花!吟游诗人温迪拨动琴弦的手指猛地一僵,“铮——!”一声刺耳的琴弦崩断声如同利刃划破了死寂的空气!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音乐、所有的谈笑,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无数道惊骇、恐惧、不解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角落卡座那个散发着恐怖寒意的稻妻少女身上。

绫华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握着空的手依旧冰冷而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终于从空的脸上移开,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落在了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派蒙身上。

“妹妹?”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原上绽放的死亡之花。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偏执。在她瞳孔的最深处,一点幽紫色的电光如同深渊的凝视,倏然掠过——那是雷神威压的残痕,是稻妻至高权柄在她血脉中留下的印记。

她的另一只手,那只没有握住空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尖抚过腰间雾切之回光冰冷华丽的刀鞘。

随着她指尖的滑动,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在空的座椅四周骤然响起!

数根粗壮、尖锐、如同猛兽獠牙般的巨大冰棱,带着冻结一切的森然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坚实的地板下破土而出!它们扭曲着、生长着,瞬间在空座椅的周围合拢,构成了一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晶莹剔透的寒冰牢笼!将空彻底禁锢在其中!冰冷的寒气刺痛了他的皮肤,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空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雕,连呼吸都停滞了。他能清晰地看到冰棱内部自己惊骇的倒影,感受到那几乎要将血液都冻结的恐怖低温。

绫华的脸在冰棱的折射下显得有些扭曲。她终于放开了紧握空的手,那只获得自由的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和占有欲,缓缓抬起,冰冷的指尖如同情人的爱抚,轻轻划过空因惊骇而僵硬的唇瓣。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凑近那张被冰棱牢笼禁锢的脸,樱粉色的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廓。吐息间带着樱花清茶的幽冷芬芳,却又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她手臂绷带下的、血液的甜腥气,如同淬了剧毒的蜜糖,幽幽地钻入空的鼻腔:

“等我们回到神里屋敷…”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轻柔,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疯狂意志,“我会动用神里家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情报网,找遍整个提瓦特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抬起空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那双翻涌着紫电与寒冰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直到找到她为止。”

冰冷的唇,带着樱花与血的奇异香气,如同烙印般,轻轻印在空僵冷的唇角。

“现在,”她的声音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最深的暗流,宣告着最终的审判,“你的未来,只有我。”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果酒湖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像一块巨大的、深蓝色的天鹅绒,沉默地铺展在蒙德城下。寒风凛冽,卷起湖面上细碎的波纹,也带来了初冬的第一场小雪。细小的冰晶在冰冷的空气中飞舞,落在湖岸边的枯草和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绫华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湖岸边,单薄的身影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寂。羽织和振袖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淡蓝色的发髻上落满了细小的雪花。她微微垂着头,摊开紧握的右手。

掌心,是那枚托马临行前郑重交给她的、绣着雷之三重巴纹的御守。此刻,它已不复最初的崭新与庄重。深紫色的锦缎被捏得皱成一团,边缘的丝线崩裂开来,露出里面填充的、混合着污秽黑泥的灰白色净盐。盐粒混着被净化后残留的、散发着微弱不祥气息的深渊污秽,深深嵌入她掌心那道被自己指甲掐破、又在风龙废墟被冰棱反噬而裂开的伤口里。

伤口很深,皮肉翻卷,边缘因为冻伤而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紫色,又被盐粒和污秽侵蚀,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和诡异的麻痹感。可她感觉不到。或者说,任何身体上的痛楚,在此刻都无法穿透她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掌心那团污秽的混合物,看着盐粒在伤口渗出的组织液和血丝中慢慢溶解,看着那缕缕黑气在鸣神大社净盐的作用下不甘地扭曲、消散。这枚御守,连同里面的净盐,是她对抗深渊的最后一道防护,也是她内心深处对“白鹭公主”这个身份所背负的“纯净”的最后一丝象征性维系。

现在,它碎了。如同她强行维持的理智假面。

身后,枯草被踩踏的细微声响穿透了呼啸的风声。

绫华的身体瞬间绷紧。她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合拢了那只染血的手掌,将破碎的御守和污秽紧紧攥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她转过身。

动作看似平静,但在她转身的刹那——

轰!!!

以她立足的岸边为中心,整个果酒湖的湖面如同遭受了无形的巨锤轰击!厚达数尺的坚冰在令人牙酸的巨响中瞬间凝结、炸裂!巨大的冰块被狂暴的力量掀起、抛向空中,又如同陨石般狠狠砸落!冰屑混合着冰冷的湖水如同暴雨般倾盆而下!湖面上倒映着的蒙德城模糊的灯火、黎明前灰暗的天空、以及她自己的身影,在这疯狂的冰爆中,被撕扯、粉碎、扭曲成千万片疯狂晃动的、光怪陆离的残影!每一片碎冰里,都映照着她苍白、冰冷、眼神空洞或狰狞的脸!

湖岸边的树木剧烈摇晃,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整个空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冰之暴乱所撼动。

空的身影在漫天坠落的碎冰和冰冷水雾中显现。他站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剑尖垂地,沾染着夜露和草屑的披风在狂乱的气流中翻飞。他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和彻夜未眠的疲惫,金色的眼瞳里布满了血丝,却异常明亮,如同穿越了漫长而黑暗的时光隧道,终于在此刻找到了迷失的坐标。风雪落在他肩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跟我回去。”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冰屑坠落的风声和湖水翻腾的哗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直地刺向绫华。

“回去?”绫华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起初很轻,带着破碎的颤音,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混合着呜咽的狂笑,在空旷寒冷的湖岸边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冰元素力随着她失控的情绪彻底暴走!湖面上刚刚落下的碎冰再次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疯狂地旋转、聚集、凝结!一面巨大无比、光滑如镜、厚度惊人的弧形冰墙,以惊人的速度在她身后拔地而起!

冰墙的表面,清晰地倒映出无数个她的身影!每一个倒影都扭曲变形,有的在疯狂大笑,有的在无声流泪,有的眼神空洞如同人偶,有的则充满了择人而噬的怨毒!

千万个神里绫华,千万张或悲或狂的脸,在巨大的冰镜中晃动、重叠、嘶吼!构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精神囚笼!

“回去?”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她猛地抬起左手,一直按在腰间雾切刀柄上的手!锵啷一声,幽蓝的刀光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骤然亮起!冰冷的刀锋没有指向空,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猛地调转,直直刺向自己的心口!

“回那个只能从冰冷的情报字里行间,从别人只言片语的转述里,拼凑你模糊踪迹的华丽牢笼吗?!”她的声音嘶哑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里挤出来的血珠。

刀尖闪烁着寒光,瞬间刺破了月白色的羽织!锋利的刃尖抵住了心口处蓝白渐变振袖和服下柔软的布料!一点刺目的猩红,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毒花,迅速在精致的布料上晕染开一片不祥的暗色!

“每次!每一次!”她的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听见你在枫丹,与那位水色长发、优雅高贵的女士并肩作战的消息!

听见你在须弥,与那位学识渊博的教令院学者相谈甚欢的传闻!甚至只是听到你在璃月港,与那位往生堂的堂主一起品茶的闲谈!”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却在滑落脸颊的瞬间就被她周身狂暴的冰元素冻结成冰晶,挂在她的睫毛和脸颊上,如同凄美的钻石,也如同冰冷的枷锁。

“这里!”她用没握刀的手,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心口,刀尖因这动作又刺入一分,更多的鲜血涌出,染红了她的指尖和冰冷的刀柄,“就像被深渊的毒牙啃噬!被妒忌的毒火焚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每一次心跳都像被荆棘缠绕!”

巨大的冰镜中,那千万个扭曲的倒影也同时做出捶打心口的动作,无声地嘶吼着,场面诡异而绝望。

“我受够了!空!我受够了这种…这种在你世界里像个无关紧要的、只能远远观望的影子一样存在的日子!”

刀尖再次用力,鲜血的暗花在蓝白和服上洇开得更加刺眼。

“与其回到那个没有你的牢笼里继续腐烂…不如…”

最后的话语被呼啸的寒风吞没,只剩下那指向心口的冰冷刀锋诉说着最绝望的终局。

“够了!”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楚和惊怒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空的身影在绫华话音未落之际已然动了!快!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仿佛一道撕裂黑暗的金色闪电!

他手中的无锋剑并未出鞘!剑身带着沉重的剑鞘,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道势大力沉的鞭影,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抽打在绫华持刀的手腕上!

啪!

一声脆响!

巨大的力量让绫华手腕剧痛,五指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雾切之回光那幽蓝的刀身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哐当”一声掉落在不远处的冻土上,兀自嗡鸣颤抖。

巨大的冰镜失去了核心力量的支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哀鸣!无数道粗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了整个镜面!紧接着,在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整面冰镜彻底崩塌、碎裂!化作无数巨大的冰块和锋利的冰刃,如同山崩般朝着下方的果酒湖面轰然砸落!激起冲天的冰冷水柱和漫天冰屑!

冰冷的星雨在黎明的微光中坠落。

空在打落刀的同时,身体已如影随形般扑至!没有丝毫犹豫,滚烫的、带着长途奔袭后的汗水和风尘气息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包裹住了绫华那只鲜血淋漓、正无力垂落的手!

冰冷与滚烫的肌肤骤然相贴!那刺骨的寒意如同遇到了熔岩,发出几乎实质化的“嗤嗤”声!

绫华的身体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滚烫温度灼伤,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试图挣扎,试图再次凝聚那失控的冰元素力,可那只被空紧紧握住的手,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如同炽热的锁链,瞬间贯穿了她的手臂,烧融了她体内疯狂奔涌的寒流!

她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疯狂,所有病态的尖刺,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呃…”一声压抑的呜咽从她喉间溢出。

她如同离枝的白椿,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前倒去,跌入那个熟悉而滚烫的怀抱。

空用尽全力抱紧她,用自己披风的一角紧紧裹住她冰冷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她心口处那仍在渗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很快浸透了他的手指,带来令人心悸的黏腻感。

绫华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冰冷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冰晶,疯狂地涌出。那不再是狂乱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寒冰,而是如同春雪消融般无助的流淌。

她将脸深深地、深深地埋进他沾染着风尘与夜露气息的肩窝,贪婪地汲取着那唯一能让她感到真实和温暖的来源。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木,像在无边寒夜中跋涉的旅人终于触摸到了篝火。

冰棱坠落的巨响渐渐平息,只剩下碎冰在湖水中浮沉的哗啦声。狂暴的冰元素力如同退潮般消散,空气里刺骨的寒意缓缓回升。

“不是牢笼…”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疲惫至极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她冰冷的、落满雪花的淡蓝色发髻上。他抬起那只没有染血的手,指腹带着粗糙的暖意,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擦去她眼角冻结的泪水和冰晶,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擦拭稀世的珍宝。

一声悠长的叹息,随着他胸膛的起伏,散入蒙德城上空渐渐苏醒的、带着晨曦微凉的风中:

“等我找到妹妹…”他收紧手臂,将她冰冷的身躯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全部传递给她,“我们一起…看遍提瓦特的日落。”

黎明的第一缕晨光,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层。

金色的光芒如同融化的黄金,温柔地洒落在果酒湖渐渐平静的碎冰上,洒落在岸边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也洒落在绫华沾满泪痕和冰屑的、苍白却终于不再扭曲的脸上。

远方,西风大教堂悠扬而肃穆的晨钟声,穿透清冷的空气,一声声,一声声,回荡在蒙德城的上空,如同神明的低语,又如同新生的序曲。

在那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在那宣告着新的一天开始的钟声里,绫华剧烈颤抖的身体终于缓缓平息下来。她紧闭着双眼,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空肩头的衣料。

在那一刻,在疯狂与绝望的冰原崩塌之后,在晨光与钟声的洗礼之中,她终于看清了自己。

那扭曲狰狞的执念之下,冰封的深渊之中,所掩藏的真实,不过是一个在名为“社奉行”、名为“白鹭公主”、名为“稻妻秩序”的沉重枷锁中挣扎了半生的贵族少女。

一个…笨拙地、绝望地、用尽一切方式,只想抓紧生命中唯一一次任性、唯一一份炽热、唯一一个能让她暂时卸下所有重负、只做“绫华”的人的…

孤独灵魂。

回航的稻妻商船“浪涛丸”在黄昏时分启锚。巨大的船身缓缓驶离蒙德港,将那座风与诗歌的自由之城,连同岸边那个伫立凝望的金色身影,一同化作海天相接处一道模糊的金色剪影。

绫华独自倚在船舷边,海风带着咸腥的凉意,吹拂起她额前淡蓝色的发丝,也吹动着她身上那件蓝白渐变的振袖和服。

袖口处,银线绣的椿花暗纹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她微微低着头,手指探入袖袋深处,指尖触碰到那枚被体温焐得微热的、褪色的风车菊标本。

空的声音,带着海风的湿咸和他特有的温暖气息,似乎依旧缠绕在她的耳际,清晰得如同昨日的低语:“下次…下次一定带你去风起地,听最好的吟游诗人弹奏七弦琴。那里的风…会把琴声送得很远很远…”

她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着的左手。掌心,那道横贯生命线的、狰狞的新愈刀疤,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暗红色的光泽。

边缘的皮肤因为愈合而微微凸起,摸上去带着一种粗糙的质感。这是昨夜果酒湖畔,她疯狂指向自己心口的证明,也是他亲手为她清洗、上药、仔细包扎的印记。

这道疤,如同一条丑陋的分界线,将昨夜那个失控的、疯狂的、被寒冰吞噬的自己,与此刻站在这归航船上的“白鹭公主”,割裂开来。

当鸣神岛熟悉的、被紫色雷云笼罩的巍峨轮廓终于浮现在遥远的海平线上时,绫华站直了身体。海风撩起她月白色的羽织,猎猎作响。

她修长的手指,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姿态,缓缓抚过腰间悬挂的雾切之回光冰凉的刀鞘。

光滑如镜的幽蓝刀身被抽出寸许,冰冷的寒芒映出她淡蓝发髻下平静无波的眼眸。眉宇间是惯常的温婉与从容,唇角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社奉行大小姐的矜持弧度。

昨夜果酒湖畔的冰镜崩碎、泪流满面、歇斯底里的失控,仿佛真的只是一场遥远而荒诞的幻梦,被黎明的阳光彻底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她自己知晓。

当她的指尖最后一次拂过那道掌心的伤疤时,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元素力,如同最狡猾的毒蛇,悄然从她体内渗出,无声无息地缠绕上雾切华丽冰冷的刀鞘。

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晶,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瞬间在深色的刀鞘表面蔓延、凝结,勾勒出繁复而妖异的霜花图案。

冰晶倒映出她微微低垂的脸庞,以及那紧抿的唇角边,悄然浮现的一丝…甜蜜到令人心醉,却又冰冷到令人战栗的…微笑。

那蛰伏于心底万丈深渊之下的极寒,从未真正消融。

它只是被一道名为“约定”的、看似坚韧的锁链,暂时封存。

若有一天,这锁链松动…若有一天,那金色的身影再度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冰晶在刀鞘上无声地蔓延、加厚,散发出森然的寒气。

倒影中,她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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