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谢维康回到房间，翻箱倒柜地四处翻找东西。
他要找的，是自己当年读过的那些小说。
衣柜、书柜、写字台被他翻了个遍，床下地上堆起一堆玩具、工具和书本，可始终没看到目标。
他愁眉不展地站在卧房中间，自言自语道：“不对啊，我记得卖过废品，但从没把书当废品卖过呀，怎么会找不到呢？难道被我妈当废品卖了？”
找了一大圈也没见书的影子，他索性动手整理房间，把一切恢复原样。
谢维康有个好习惯，不像多数年轻人那样把房间弄得一团糟，反而把所有物品归置得井井有条。
这或许和他写程序时的能时刻保持清晰思路有关，解决问题条理分明的能力，早已融入他的生活习惯，而这份习惯，又源自母亲陈银珍。
陈银珍持家能干，家里大小家务几乎全由她打理，所有物品都被她收拾得妥妥帖帖。
收拾妥当后，谢维康下了楼。
此时父母已经睡下了。
谢维康轻轻敲了敲父母的房门，轻声问道：“爸，妈，你们睡了吗？”
房间里立刻传来陈银珍带着嗔怪的声音说道：“睡了！这大晚上你不睡觉，弄得乒乒乓乓的，你在干嘛？”
谢维康隔着门问道：“妈，我以前买的那些书，你看到过吗？”
陈银珍穿着睡衣打开门，没好气地看着他，嗔怪道：“我大字不识两个，拿你的书干什么？”
这时，躺在床上的谢世福开口了：“你说的，是你原来看的那些言情小说吧？”
谢维康立刻露出希冀的神情，追问道：“啊，对对对！爸，你知道它们在哪儿吗？”
“我哪知道？”谢世福的语气也带着几分不耐烦，指责道，“你一天到晚没个收拾，想要的时候又找不到。”
谢维康挠挠头，一脸失望地喃喃自语道：“咦，那会放哪儿了呢？”说着就要转身走。
谢世福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楼上空置房间里有三口大箱子，你小时候的东西，你妈都给你收在里面了，你去看看那里面有没有。”
陈银珍也跟着说道：“对，你从小的所有书本我都给你收在那儿了，说不定都放一块儿了。你去找找，还有，臭小子，动静小点，你不睡觉我们还要睡呢！”
谢维康讪笑道：“妈，我知道了，那我就不打扰您和我爸的好事啦。”说完还冲陈银珍坏坏地挑了挑眉。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怎么跟你妈说话！”陈银珍伸手就要拍他，却被谢维康转身躲开，看着他嘻嘻哈哈跑上楼，陈银珍苦笑着关上门，摇头自语道：“这孩子，成天神神叨叨的，怎么突然想起看那些旧书了？”
“我看啊，这傻小子是傻人有傻福，估计又被哪个姑娘惦记上了。”谢世福接话，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躺好后继续说道，“今天人家找他借书，这不，回来就翻箱倒柜，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啥态度。”
陈银珍关上门，刚躺回床上就忍不住问道：“你刚说啥来着？有人惦记上咱儿子了？哪个姑娘啊？”
谢世福翻了个身，声音懒洋洋地答道：“还能有谁？就是跟咱一起装修的那个卢油漆家的外侄女，叫陆阳的那个姑娘，今儿个还找他借书呢。”
陈银珍一下子坐起来，语气都亮了，连忙问道：“陆阳？那姑娘我好像见过一次，模样周正，嘴也甜。你快说说，咱儿子对人家啥态度啊？是不是也有意思？”
谢世福扯了扯被子，叹了口气说道：“我哪知道他的心思？唉呀，你就别瞎操心了，早点睡吧。你儿子心里想啥你还不知道？他心里还装着山东那个叫李梅的姑娘呢，随他去吧。”
陈银珍急了，推了他一把：“装装装！就知道装！李梅家嫌咱儿子没本事，强行将他们两人拆散，指不定人家早找着好的了。要是咱儿子能在成都找个靠谱的姑娘，管管他，那该多好啊！”
谢世福闭着眼，声音更轻了，懒懒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成天瞎琢磨，累不累啊？快睡吧。”
陈银珍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背，责怪道：“你这当爹的，心比石头还硬！儿子的终身大事，你倒是一点都不上心！”见谢世福没了动静，只好气呼呼地关了灯，嘴里还小声嘟囔道：“不行，明儿个我非得问问那臭小子不可。”
另一边，谢维康推开了空置房间的门。
他忽然想起，这间房就在自己卧室隔壁，可他好像从没进来过。
他摸索着打开电灯，这还是三年前他自己装的白炽灯泡，而他房间早就换成了更柔和、更省电的节能灯。
房间里堆着些不常用的杂物，但杂乱中透着章法。
物品上虽有薄薄一层灰，却不见半点蜘蛛网，显然有人定期打扫，只是频率不高。
谢维康心里清楚，打扫的人一定是母亲陈银珍，即便再忙，她也会抽时间打理这个看似无用的杂物间。
靠近门口的木架上，整齐摆着三口大木箱。
木箱原本鲜红的表面，在岁月冲刷下已变成暗红，正面分别刻着龙凤呈祥、鸳鸯戏水和灵鹊报喜的图案，箱盖上还雕着朵朵祥云，箱体与箱盖间的青铜板扣，也在时光里泛出淡淡绿意。
谢维康认得，这是父亲当年亲手为母亲做的嫁妆，父母结婚时本有四口箱子，还有一口刻着“比翼双飞”，可惜搬家时从高处摔下来，摔了个稀碎，碎得还很彻底。
他还记得，父母结婚时，娘家先从父亲这儿把四口箱子接走，装满棉絮、枕头、床单、被套等床上用品，还有“三转一响”，再一起送到夫家。
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父亲至今还骑着上下班，小时候，父亲会在车把前杠上装个木头小座椅，一前一后载着他和母亲进城逛街、走亲访友。
那台牡丹牌缝纫机，现在还在父母房间里，被母亲保养得油光水亮，他还记得，自己第一天上学前班穿的那件带蝴蝶领结的小衬衣，就是母亲用这台缝纫机亲手缝的。
那对上海牌机械表，一大一小是对情侣表，到现在父母还戴在手上，视若珍宝。
至于那台红灯牌收音机，谢维康有些无奈，因为在他七八岁时总爱拆东西，收音机早被他拆成了零件，连喇叭上的磁铁都被抠下来玩，当天还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
想到这里，谢维康不由地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父母的婚姻虽然平淡，但两人却在二十多年里守望相助、不离不弃。
谢维康也希望有一天，能牵着一个姑娘的手，一起走进幸福的生活，而他心里期待的那双手，一直属于李梅，从未变过。
想到这儿，他甩了甩头，强行压下因木箱勾起的对李梅的思念。
谢维康伸手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是一堆父亲曾经亲手为自己做的木制玩具，坦克、大炮、飞机……都有，他从众多玩具里拿起一个做工粗糙的木头小卡车，忍不住笑了，因为这是他五岁左右，自己第一次独立完成的“作品”。
他把小卡车放回箱子，盖上盖子，脸上露出一丝期许的笑容，说不定以后，这些玩具还能给自己的儿子玩呢。
可转念一想，他又轻轻苦笑，心里不由嘲讽自己：“连媳妇儿都还没有，怎么就想到儿子的事了？”
接着，他打开第二口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工具，这些都是父亲当年靠精湛手艺吃饭的木工工具，大多是雕刻用的凿子，只是现在有了新型材料，这些工具渐渐没了用武之地。但凿子上面淡淡的机油味，表明着它们的主人还会时常来“探望”。
直到打开第三口箱子，谢维康才眼前一亮，因为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书本，从小学学前班到高中三年级，整整十三年的教科书和练习册，都在这儿。
他随手拿起一本小学一年级的练习册，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不禁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这都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这三口木箱，装着父母二十二年的光阴。
一本练习册，藏着他尘封十五年的童年记忆。
这些回忆像一串紧箍咒，在耳边不停回响，谢维康在心里告诫自己：“时间不等人，我得抓紧时间努力学习、提升自己，把李梅找回来，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兑现对她的承诺，对她的下半身负责……哦不对，是下半生。唉，到底是下半身还是下半生，哪个是前鼻音哪个是后鼻音来着？算了，不纠结了，反正时不我待，李梅还在远方等着我。”
他在书堆里细细翻找，没过多久，一本黄边红衬的书映入眼帘，封面上左上角用红底白字印着书名，旁边画着一对相互依偎的男女，没错，这本就是琼瑶的《鬼丈夫》，是《梅花三弄》系列里的一本。
他轻轻翻开其中一页，看到柯起轩被大火毁容后，袁乐梅仍在苦苦等待，联想到自己正在努力学编程，他忍不住想：“远方的梅子姐姐，会不会也像袁乐梅一样，在苦苦地等我？”
他果断合上书，既然找到了一本，剩下的肯定也在。
果然，《水云间》《梅花烙》《烈火妙冤家》《悍女降龙》《挑战爱神》《绑架白马王子》《今生只为你》《闲云公子》陆续被找到。
这样一来，答应陆阳借书的承诺，终于可以兑现了。
在谢维康看来，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那就必须要认真做到，这是他做人的底线。
他把翻乱的书重新整理好放回箱子，再将找到的九本书归到一起，随手找了根绳子，用十字交叉的方式捆成一摞，最后打了个利落的活结。
提着这捆书，谢维康轻轻走出杂物间关好门，把书放在床头，又下楼洗漱了一番，才回屋睡觉。
可他没有注意的是，这根随便找来的绳子是红色的。
……
第二天，谢维康依约将九本小说递给陆阳。
陆阳接书时，眼睛亮得惊人。
谢维康只当她是为拿到旧书欢喜，却没察觉，她的视线总在捆书的红绳上打转。尤其是绳尾那个松垮却精巧的蝴蝶结活结，才是让她心跳失序的真正原因。
那天的陆阳，好心情根本藏不住。不管手头在做什么，总忍不住低头瞄向谢维康，连他握工具的指节、擦汗时掠过下颌的动作，都没放过。
到了午饭时间，她的热情更是反常。不等谢维康动手，先给他碗里舀得满满当当，又夹了一大筷子菜堆上去，几乎要溢出来。
旁人早把陆阳的心思看得分明，唯独谢维康。对着这份过分的热络，他只能一个劲装傻。
他夹着碗里冒尖的菜，讪笑着推让：“阳阳姐，我这碗还没吃完呢，你也快吃你的。”
工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角的坏笑怎么都压不住，连眼神都透着打趣。
接下来的日子，陆阳找谢维康闲聊的次数更勤了。有时借工具，有时问装修细节，总之，总会想方设法找理由，多跟他说几句话。那些看似平常的“找理由”，藏着她藏不住的、想靠近的心意。
这天休息时，木工张师傅终于忍不住打趣：“我说陆幺妹，你天天围着小谢师傅转，就不怕人家嫌你烦？”
陆阳立刻抬眼回怼，语气里带着点娇俏的不服气：“张师傅，我们年轻人聊得来，有共同话题！我不围着他转，难道跟你们这些爱唠家长里短的大叔凑一块儿？”
这话一出口，工友们顿时笑作一团。笑声撞在工地的木板上，又弹回来，满是不带杂质的热闹与满足。
谢维康怎会不懂陆阳的心思？
那些藏在借工具、找话题里的热情，他看得明明白白、感受得真真切切。
可他心里始终留着李梅的位置，容不下旁人，只能故意端着憨厚姿态，装成没开窍的榆木脑袋。
他只盼着时间能让陆阳慢慢退开，不必让他亲口说出拒绝的话，戳破这份难堪。
只是他永远不会察觉，自己当初随手拿的那根红绳、习以为常打的活结，早成了陆阳心里的小秘密。
那个“红色的蝴蝶结”好似一颗种子，在她心里发了芽，让她把这份无心的举动，错认成了他悄悄递来的、藏着心意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