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指着那两包锡锭,痛心疾首!
“好!好个来旺!我道他为何要行凶弑主!原来是这般缘故!”
他故作深沉地分析起缘由来:“定是这狗才白日里拿了我的银子,便去赌坊里厮混,将这六百两银子输得精光!只剩下这二百两!他怕我明日查问起来无法交代,便恶向胆边生,竟想趁夜杀了我,来个死无对证!好狠毒的心肠!好一个忘恩负义的贼囚!”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周围的家仆们纷纷点头,看向柴房方向的目光更是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潘金莲在一旁适时地添油加醋,用帕子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哭道:“官人待他如此仁至义尽,他却……却这般回报!若不是来兴儿他们拼死护主,我……我怕是再也见不到官人了!”
她这一哭,更坐实了来旺的“罪行”。
西门庆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极度失望又不得不秉公处理。
他挥挥手,疲惫地说道:“罢了,罢了!这等狼心狗肺之徒,多说无益。来兴儿,你即刻去寻应二爷来,将今夜之事,连同这赌输银子、持刀弑主的罪状,一五一十都写清楚。明日一早,不必等我起身,直接将他连人带状子,并这‘证据’,一并押送到提刑院夏老爷处!务必让这恶奴受到国法严惩!”
“是!爹!”来兴儿高声应道。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宋慧莲此刻在潘金莲房里。
她被春梅以请教花样为名,硬拉着做针线,心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外面起初的骚动、后来的灯火通明与人声鼎沸,她都隐约听见了些,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来旺今日回来就醉醺醺地睡了,此刻外面这般动静,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了上来。
她再也坐不住了,不顾春梅假意挽留,猛地站起身。
“春梅你先做着,我听着外面像是出事了,得回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春梅回应,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一到外面,拉住一个匆匆走过的丫鬟一问,才知道竟是来旺持刀行凶,被拿住了,此刻正关在柴房,明日就要送官!
宋慧莲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凉了!
她踉踉跄跄地奔向前厅,也顾不得礼数,直接冲了进去。
只见西门庆端坐其上,面色阴沉,潘金莲在一旁冷眼旁观。
地上赫然摆着三个打开的包裹,一包是银子,另外两包……竟是锡锭!
“爹!这……这是怎么回事?”
宋慧莲声音发颤,扑到西门庆跟前,也顾不上那锡锭,急急问道:“来旺他……他怎么了?他怎么会持刀行凶?他定是来找我的呀!你们把他怎么了?要送他去哪里?”
西门庆见她进来,眉头微皱,语气却故作平淡。
“慧莲,这不关你的事。你回去歇着吧。来旺那厮,心怀叵测,藏了利刃,终日嚷着要杀我。今日更是胆大包天,竟敢持刀闯入我房中!我岂能容他?不过是给他个教训,送官究办而已。”
听到要送官法办,宋慧莲顿时急了。
“我的大官人,来旺是来找我的呀,他怎么会来杀你,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找你?他深更半夜拿着刀来我的房间里找你?”
西门庆冷哼一声,“这是什么找法?”
“不是的!爹!” 宋慧莲泪水涌了出来。
她指着地上的锡锭,又急又气,声音带着哭腔,“这……这分明是有人做了局害他!那六百两银子,是我亲手锁进箱笼的,绝没有人动过!怎么会变成锡锭?定是有人调了包!爹,您明察秋毫,不能就这样冤枉了他啊!他……他纵然有错,也罪不至死啊!求您看在他往日辛苦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把他打一顿赶出去都行,千万别送官啊!”
慧莲哭得梨花带雨,句句恳切,更是直接点破了“做局”和“调包”,让西门庆脸上有些挂不住。
西门庆见她纠缠不休,还险些说破真相,心中恼怒,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平静也维持不住了。语气骤然转厉:“休要胡言!什么做局不做局!证据确凿,他自己赌输了银子,怕事情败露才行此恶举!我意已决,你再多说也无益!”
见宋慧莲还要哭求,西门庆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彻底失了耐心,对旁边的来兴儿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拉起来,送回房里去!看好她,没我的吩咐,不许她出来乱走!”
“是,爹!”
来兴儿早就等着这句话,立刻带着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毫不客气地架起宋慧莲。
“爹!您不能这样!冤枉啊!”
宋慧莲拼命挣扎,哭喊着,可她的力气哪能抵得过几个下人?
她被生生从地上拖起,一路哭嚎着被强行拖离了前厅,送回了那间被翻得乱糟糟的屋子。
房门在她身后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如同敲击在她的心上。
她瘫软在地,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知道,来旺完了,而她,连为他求情的资格和能力都没有。
西门庆的狠毒与绝情,在这一刻显露无疑,那六百两银子,从一开始,就是索命的钩饵!
宋慧莲被锁在冰冷的房中,听着外面渐息的动静,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筋骨,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无边的悔恨如同毒虫,一口一口噬咬着她的心。
她想起当初,西门庆不过是几句温存,几件首饰,些许看似体贴的关照,她便半推半就,迷失在那份偷情带来的刺激与虚荣里。
她只当是攀上了高枝,在这深宅大院多了份倚仗,却忘了那看似多情风流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何等凉薄狠毒的心肠!
什么山盟海誓,什么露水情缘,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欢喜!
她以为自己能周旋其间,既得了主子的宠爱,又能维系住与来旺的夫妻名分,在这夹缝里求个安稳。
如今看来,是何等的愚蠢可笑!
“我真傻……真的……”
她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洗不清心头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