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的十五天,像一场浑浊而冰冷的梦。许沁穿着统一的号服,睡在硬板床上,每天面对着四壁和同样失意的面孔。最初的惊恐和羞耻过后,占据她内心的,是更深的怨毒。她恨保安的粗暴,恨警察的冷漠,更恨孟家的无动于衷——他们甚至不屑于来看她一眼,就像拂去一粒灰尘。
走出那扇铁门,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她喘不过气。宋焰还在里面,她真正是孤身一人了。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在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面包和一瓶水后所剩无几。她试着拨打记忆中宋焰那些“朋友”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被不耐烦地挂断,甚至有人直接开口辱骂,让她别再联系。她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和宋焰那个看似热闹的圈子,本质是何等脆弱和现实。当你们不能再带来任何利益(哪怕是廉价的乐子),反而可能带来麻烦时,抛弃是唯一的选择。
无处可去,她像游魂一样在街上晃荡。晚上,她蜷缩在24小时快餐店的角落,勉强熬过一夜,天不亮就会被店员客气地“请”出去。白天,她继续漫无目的地投简历,但有了行政拘留的记录(尽管她试图隐瞒,但一些稍微正规点的公司背调就能发现),找工作更是难上加难。几次面试,对方探究的眼神都让她如坐针毡,最终石沉大海。
她不得不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去找那些最底层、不需要身份核查的零工:在小餐馆后厨洗堆积如山的碗盘,双手被泡得发白;在嘈杂的物流仓库分拣包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微薄的薪水勉强够她租下一个楼梯间改造的、不见天日的暗格,除了一张床几乎无法转身。
每当她疲惫不堪地回到那个鸽子笼,吃着毫无味道的泡面时,对孟家、对孟芷的恨意就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她会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如果没有孟芷,如果孟家没有抛弃她,她现在该过着怎样锦衣玉食的生活?这种幻想与现实的反差,折磨得她几乎发疯。她开始更加关注网上关于孟家、关于国坤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孟芷的。看到孟芷就读名校、美貌智慧被人追捧、被孟宴臣呵护的零星报道,她都气得浑身发抖,将手机狠狠摔在床上,然后又宝贝似的捡起来,那是她窥探那个失去的世界的唯一窗口。
……
一年后,宋焰出狱了。他变得更加阴沉、易怒,身上多了些戾气和疤痕。他找到许沁那个暗无天日的出租屋,两人重逢,没有温情,只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狼狈和相互依赖。宋焰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继续在灰色地带混迹,干些催债、看场子之类的活计,收入极不稳定。两人常常因为钱争吵,互相指责对方是累赘。宋焰骂她“丧门星”,许沁则讥讽他“没本事”。但在吵完之后,在酒精的麻醉下,他们又会抱在一起,用身体仅存的一点温度互相取暖,然后一起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孟家,将这视为他们悲惨生活的唯一解释和情感纽带。
他们的生活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循环:贫穷、争吵、短暂的麻痹、更深的绝望。许沁偶尔会想起很多年前,在孟家那个整洁明亮的房间里,付闻樱严肃地要求她遵守规矩、努力学习的场景。那时她觉得压抑,现在才明白,那曾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段有秩序、有希望的日子,虽然那希望如同玻璃般易碎。可惜,醒悟来得太晚,代价也太惨重。
几年过去了,白芷和孟宴臣相继完成学习,白芷更是以小小的十六岁年龄拿到博士学位,财经版块和教育新闻中,偶尔会提及国坤集团的这位“千金”,称赞其才貌双全,与兄长孟宴臣一同被视为孟家的骄傲。而许沁和宋焰,依旧在泥沼中挣扎。许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眼神浑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怨气。她早已不再更新社交媒体,那个虚假的繁华幻梦,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在一个冬天的傍晚,许沁因为一点小事和宋焰大吵一架后,冲出了令人窒息的出租屋。她穿着廉价的、不保暖的外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走着。不知不觉,她竟然走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孟家老宅所在的别墅区外围。她当然进不去,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那片绿树掩映中隐约露出的屋顶轮廓。
那里灯火通明,温暖如春。而她,站在冰冷的黑暗中,手脚冻得麻木。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暴雨的夜晚,宋焰骑着摩托车停在她面前的瞬间。如果当时,她没有上那辆车,她的人生会不会有丝毫不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怨恨淹没。不,是孟家先抛弃她的,是孟芷夺走她一切的!她和宋焰,是这个世界逼的!
可是,为什么眼泪会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瞬间在脸上结成冰霜?
她看到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缓缓驶入别墅区大门,保安恭敬地行礼。她看不清车里的人,但能想象出里面的温暖和孟家一家可能有的温馨画面。
许沁死死地盯着那扇缓缓关闭的气派大门,仿佛要将它盯穿。她知道,她这辈子都无法再踏入那个世界半步了。她和宋焰,就像两颗被遗弃的棋子,在自我放逐和相互折磨中,一步步走向更深的黑暗。而孟家和他们所在的光明世界,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平稳运行,连一丝多余的关注都不会再施舍给他们。
她的余生,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在贫困、怨恨和无尽的悔恨(即使她不愿承认)中,逐渐腐烂,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叶,也带走了她脸上冰冷的泪痕。她裹紧单薄的外套,转过身,一步一步,蹒跚地挪回那个同样冰冷、充满怨气的“家”。身后,孟家方向的灯火,依旧遥远而璀璨,与她再无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