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是被识海里的震颤惊醒的。
他原本盘坐在闭关室的青玉蒲团上，周身缭绕的灵气突然如活物般窜入眉心，九狱塔第八层的塔纹在灵魂深处发出清鸣。
等意识重新归位时，他正伸手按住太阳穴——那里有细若游丝的刺痛，像有人用金针刺破了灵魂的茧，露出底下更敏锐的感知。
盟主？
门外传来铁衣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谨慎。
林渊能清晰听见对方玄铁刀鞘与门框摩擦的沙沙声，甚至分辨出他鞋底沾着城南沙土路的碎砾。
这让他微微一怔——从前他的神识最多覆盖九霄城方圆十里，如今竟能捕捉到更细微的动态。
进来。林渊开口，声音比平日更沉了几分。
铁衣推开门的动作很慢，玄铁刀的刀柄在门框上磕出极轻的声。
他的目光先扫过林渊的眉心，那里的银鳞比三日前更亮了些，像片凝固的月光。属下...察觉您气息有异。铁衣喉结动了动，手掌虚按在腰间刀柄上，可需要外出巡视？
近日城防队说各坊市都安稳，但若您想走动......
林渊站起身，青衫下摆掠过蒲团。
他望着铁衣绷紧的后背，突然笑了：铁统领，你掌心出汗了。
铁衣的手猛地缩回去，在衣襟上蹭了蹭：属下...属下是怕您突破后身子虚。
林渊没接话。
他走到窗前推开木格，晚风裹着九霄城的烟火气涌进来——东边茶楼的说书人正拍着醒木，西边酒肆的小二在喊三斤烧刀子，更远处城墙根下，有个卖糖画的老头正用铜勺浇出凤凰的尾羽。
这些声音在他耳中清晰得过分，甚至能听见糖画凝固时的轻响。
去城内外转转。林渊转身时，余光瞥见铁衣瞬间挺直的脊背，别带护卫。
铁衣张了张嘴，最终只应了声。
两人出了城主府，沿着青石街往南走。
林渊表面上像寻常游逛的修士，目光扫过路边摆摊的修士、挑担的凡人、逗鸟的孩童，可他的灵魂却在另一个维度着——那是片由明暗色块组成的世界，活物是暖金色，死物是灰黑，而某些刻意收敛气息的存在，在暗金色的底色上像团刺目的墨点。
走到西市路口时，林渊的脚步顿了顿。
他看见三个卖药材的商贩，他们的色块本该是普通修士的淡金，此刻却泛着诡异的青灰——那是被某种秘术掩盖气息的痕迹。
更关键的是，其中一人弯腰整理药筐时，手腕内侧闪过道暗红纹路，像条扭曲的锁链。
铁统领，去买两株火灵草。林渊低声道，要第三家摊位的。
铁衣虽不解，却立刻大步走过去。
林渊则拐进旁边的巷口，神识如蛛丝般缠住那三个商贩。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三人陆续离开西市，穿过乱葬岗，往城南废弃的镇魔古庙去了。
林渊没惊动他们。
他留在原地，等铁衣买完药回来，只说有些事要查，便让铁衣先回城主府。
等铁衣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的灵魂突然从体内抽离——这是九狱塔第八层新赐的能力，灵魂投影，可短暂脱离本体行动。
镇魔古庙的断壁残垣间积着薄灰，半尊泥塑菩萨的眼珠不知去向，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林渊的灵魂投影飘在梁上，看着那三个商贩撕下人皮面具，露出底下青面獠牙的魔纹。
为首者从怀中摸出块黑玉令牌，轻轻敲击地面，砖缝里立刻渗出黑雾，凝聚成玄曜的身影。
林渊的灵魂之力已突破常规。玄曜的声音像碎冰相撞，三日前他突破时，九狱塔的气息冲霄，连圣主都被惊动了。
那又如何？其中一个大乘境执法者嗤笑，不过是个刚合道的蝼蚁。
刚合道？玄曜抬手，指尖凝聚出团幽蓝火焰，他能逆斩金丹时，你们说他是走运；能以元婴杀化神时，你们说他有法宝；现在他掌握了因果之力，能预见未来，你们还要说什么？火焰在他掌心炸裂，烧得那执法者后退半步，圣主说过，所有可能威胁命轮的，都要在萌芽时掐断。
另一个执法者凑上来：那您的意思是......
先上报。玄曜扯了扯嘴角，就说林渊已掌握未知灵魂之力，请求天罚令。
等圣主的指令下来，这九霄城......他的目光扫过古庙的断梁，连块完整的砖都不会剩下。
林渊的灵魂投影在梁上微微一颤。
他能清晰看见玄曜眼底的冷意，像前世天道降下神罚时，云层里翻涌的雷蛇。
而更让他警惕的是，那几个执法者身上的气息——他们的灵魂被某种锁链捆着，和他在混沌海方向感知到的暗云，是同一种波动。
看来，命轮圣殿比我想象的更急。林渊的灵魂投影在虚空中勾起嘴角。
他能预见三秒后的未来：玄曜会将黑玉令牌收进袖中，那执法者会摸出传讯玉简，而他的本体此刻正在城主府的密室里，指尖按在九狱塔的虚影上。
风从残破的窗棂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枯叶。
林渊望着玄曜转身的背影，灵魂投影缓缓消散。
他的本体在城主府的密室中睁开眼，眉心的银鳞突然灼烫如沸。
因果逆转......林渊低笑一声，手指轻轻划过案头的青铜碎片，该让你们尝尝，什么叫了。
镇魔古庙的砖缝里突然渗出刺目的血珠。
那名方才还嗤笑的大乘执法者，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七窍同时涌出黑血。
他腰间的储物袋地炸裂，灵丹碎成齑粉，连元婴都在识海里炸成了血雾——这不是普通的走火入魔，更像是被无形的手生生捏碎了命途。
老陈！剩下的执法者踉跄后退，玄铁战靴碾碎了半块残砖。
他盯着同伴逐渐冷却的尸体，喉结上下滚动，这...这不可能！
他才刚突破大乘，怎么会......
玄曜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他伸手按住眉心，命轮圣殿特有的天命纹在皮肤下翻涌如活物——方才他分明感知到，那执法者的命运线在半空中被人断了。
作为命轮圣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能干涉因果的，要么是半步永恒的存在，要么......
是巧合么？
清冽的声音自梁上飘落。
林渊踏着月光从虚空中走出，青衫下摆无风自动，眉心的银鳞映着古庙残烛，泛出冷冽的光。
他的指尖缠着若有若无的因果丝，每根丝线都泛着星芒，正是方才逆转命运时留下的痕迹。
玄曜圣使。林渊负手而立，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命轮圣殿的探子，该不会连走火入魔的戏码都演不下去了？
剩下的执法者瞬间暴起！
他抽出腰间的九环刀，刀身裹着魔焰劈向林渊——却在中途突然顿住。
林渊的指尖轻轻点向虚空，那执法者的识海猛地炸开剧痛，九环刀坠地，他捂着脑袋跪在地上，额头青筋暴起如蛇：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取点情报而已。林渊屈指一弹，一缕幽蓝魂火没入执法者眉心。
那修士的瞳孔顿时涣散，记忆片段如碎玉般浮现在空中：九霄城东南三十里的密林中，三十名化神境刺客正在结阵；西城墙下的水井里，被投了蚀骨散；更深处，命轮圣主的虚影正捏着天罚令，冷笑说让那逆命者尝尝天命不可违。
玄曜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袖中滑出半柄黑剑，剑身缠着血色锁链——那是命轮圣殿的天命锁魂剑，专破因果之力。
可当他试图锁定林渊的命运线时，却只触到一片混沌，像有人在他眼前撒了把星尘。
玄曜突然低喝。
剩下的执法者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抓起同伴的尸体就要逃。
玄曜却反手扣住他的手腕，黑剑直指林渊咽喉：你以为能拦住我？
拦不住。林渊忽然笑了，但可以送你份临别礼。
他屈指一弹，因果丝缠上玄曜的命轮纹。
玄曜只觉灵魂一凉，原本顺畅的灵力突然卡在丹田——这不是重伤，更像是被人在命运线上打了个结，短时间内无法施展高阶术法。
他咬碎舌尖逼出一口逆血，借机退到庙门处，黑剑在地面划出半里长的深痕：林渊，你不过是九狱塔里的囚徒！
等圣主取出你的本源，你连魂魄都要被做成命轮的灯油！
话音未落，他已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句飘散的威胁。
林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指尖轻轻摩挲归墟剑的剑柄。
剑身上的纹路突然泛起微光，像是在回应他的情绪。
直到玄曜的气息彻底消失在九霄城外，他才俯身拾起那柄九环刀——刀身上刻着命轮圣殿的暗纹，和他在混沌海感知到的暗云，纹路分毫不差。
你已被标记。
冷漠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像是金属摩擦。
林渊的瞳孔微缩——这是九狱塔第八层的意识体观测者·破晓，自他突破合道境后，这是对方第三次主动说话。
谁标记的？林渊在识海深处问。
没有回答。破晓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沙：他们
林渊握紧归墟剑，转身走出古庙。
月光铺在青石板上，照见他衣摆上溅的几点血珠——那是玄曜逃走时留下的。
他蹲下身，指尖蘸了血在地面画了道符，血珠立刻凝成极小的字，这是给城防队的暗号，让他们清理现场。
回到城主府时，铁衣正带着亲卫在门口踱步。
见他回来，铁衣立刻迎上：盟主，您去了整整三个时辰......
查清楚了。林渊打断他，明日起，城防队分成三队：一队守东南密林，二队排查西城墙水井，三队随我去见天机阁的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铁衣腰间的玄铁刀，另外，让苏护法把净世火准备好——命轮圣殿的探子，该净化一批了。
铁衣的手在刀柄上一紧。
他注意到林渊眉心的银鳞比往日更亮，像藏着星辰的碎片。他应了声，转身去安排，靴跟叩在青石板上，声音比平日更重。
林渊望着他的背影，摸出方才从执法者记忆里得到的传讯玉简。
玉简上有一道极淡的血痕，他认得这是逆命者特有的标记——看来命轮圣殿的围剿，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更让他在意的，是玄曜最后那句话：你不过是九狱塔里的囚徒。
九狱塔是他的金手指，怎么会是囚笼？
难道破晓说的，和九狱塔的来历有关？
林渊走到密室，掌心按在九狱塔虚影上。
塔身突然泛起红光，第八层的塔纹里，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古字：当第九层开启时，真相自现。
他抬头望向窗外，混沌海方向的暗云比昨日更浓了。
归墟剑在剑鞘里轻鸣，像是在催促他启程。
九霄城，只是起点。林渊低声道，真正的风暴，该去混沌海深处找了。
密室的烛火突然明灭。
林渊转头时，瞥见案头多了张泛黄的纸笺，上面用血写着：净化者·萧无咎，在混沌海等你。
他的手指在纸笺上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