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脚尖刚没入井口的光晕,便觉耳膜骤然鼓胀。
像是有人突然将他扔进深海,四面八方的压力裹着某种粘稠的力量,顺着七窍往神魂里钻。
他下意识去抓腰间的玉珏,半块温玉在掌心发烫,竟比九狱塔的气息还要灼人——那是苏清璃在矿洞被监工抽断三根肋骨时,塞给他的定情信物。
当时她咳着血笑,说等出了矿场,要找个能刻完整的玉匠。
清璃......他喉咙发紧,话音刚出口就被碾碎在光晕里。
眼前的光影开始扭曲,先前闪过的画面突然被拉长,像被风吹散的画轴:苏清璃裹着破布替他挡皮鞭时,后颈那道未愈的鞭痕;古魔渊里她给他包扎伤口,指尖冻得发紫却偏要捂热药汁;混沌祭坛上她被混沌之气侵蚀前,最后摸上他脸颊的手,凉得像块冰。
盟主!
后方传来墨寒的嘶吼,林渊想回头,却发现脖颈被无形的手按住。
他瞥见墨寒的身影在光晕外踉跄——那道本该紧随其后的身影,此刻正被一圈泛着青芒的锁链缠住脚踝。
墨寒的融合兵器在掌心爆出刺目金光,却只在锁链上擦出火星。
他额头青筋暴起,半边脸还沾着无妄金蝶炸碎的血沫:盟主!
这井有古怪!
我......
话音戛然而止。
林渊眼前的光晕突然收缩成一个光点,再睁眼时,他正站在一条泛着银白微光的长河里。
河水不是水,是千万条纠缠的丝线,红的是因果,黑的是业力,金的是天命,从他脚边流过时,竟发出类似人语的嗡鸣。
有那么一瞬,他看见自己十二岁被废修为时的身影从身侧漂过,怀里还揣着被撕碎的入门书;又看见筑基那晚,他跪在宗门废墟前,苏清璃的发带缠在他手腕上,还带着体温。
这就是命运长河?林渊喃喃,伸手捞起一缕金线。
金线刚触到指尖便炸开,他眼前闪过自己在化神天劫里被雷劈碎半张脸的画面,又闪过百年后九霄城被上界大军踏平的惨状。
他瞳孔骤缩,迅速松开手——九狱塔在识海震动,第七层的封印地裂开道缝,一股清冽的力量涌进经脉,将那些不祥的画面烧成飞灰。
你是谁?为何闯入此地?
清冷的女声像冰锥刺进耳膜。
林渊猛地抬头,只见前方虚空悬浮着一名白衣女子。
她的长发没有束起,随着命运长河的波动轻扬,发间别着的青玉簪子泛着幽光。
最让他心惊的是她周身缠绕的淡金色丝线——那些丝线竟与方才他在无妄身上看到的命运锁链如出一辙,只是更纯粹,更接近某种规则的本质。
天命井投影·幽光。林渊脱口而出。
他记得无妄提过,这口井里封印着命运的具象化存在,是所有因果的观测者。
此刻近距离看,女子的面容与苏清璃有三分相似,却更冷,像块千年不化的冰。
她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纯粹的金,像两盏悬在虚空中的灯。
幽光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半块玉珏,又落在他眉心——那里有九狱塔的虚影若隐若现。你身上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她开口,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九狱塔的封印松动了七层,第八层的即将现世。
林渊握紧玉珏,指节发白。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在识海躁动,像是在回应幽光的话。我来找人。他说,声音比想象中更稳,苏清璃,被混沌之气侵蚀的女子。
她的心跳声从井里传出来,玉珏也在共鸣。
幽光的金瞳微微收缩,那些缠绕她的命运丝线突然绷紧,在虚空中划出火星。苏清璃......她重复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块陌生的石头,她的命运线早在三百年前就该断裂。
能撑到现在,倒是有趣。
林渊的呼吸陡然急促。
三百年前?
他记得自己沉睡百年,难道苏清璃的时间线与他不同?她在哪?他向前跨出一步,命运长河突然掀起巨浪,千万条丝线缠上他的脚踝,勒得皮肤渗出血珠。
幽光抬手,那些丝线瞬间退散。这里没有。她飘近两步,发间的青玉簪子几乎要碰到林渊的鼻尖,命运井里只有和。
你要找的人,或许在过去,或许在未来,或许......她的目光扫过林渊腰间的玉珏,在另一个被你斩断的因果里。
林渊只觉喉头发甜。
他想起无妄说的命运井里没有,只有,此刻才真正明白其中含义。
九狱塔在识海发出嗡鸣,第八层的封印开始松动——他能感觉到,那里藏着比时间迟缓更强大的力量,或许是斩断命运的剑,或许是撕开因果的刀。
幽光忽然伸手,指尖点在林渊眉心。
他眼前炸开无数碎片:有苏清璃在永恒彼岸向他伸手的画面,有他持轮回剑斩碎天道的血光,有幽光自己跪在某个漆黑祭坛前,将命运丝线缠上九狱塔的倒影。
你身上有。幽光收回手,金瞳里闪过一丝波动,快得像是错觉,不是塔的,是你的。
命运长河突然翻涌,林渊脚下一空,整个人坠入更深的黑暗。
他最后看见的,是幽光站在虚空中,那些淡金色的命运丝线正缓缓缠绕上她的手腕,像是某种即将苏醒的枷锁。
幽光的金瞳在命运长河中流转,像两盏被风吹动的金灯。
她的指尖悬在林渊眉心三寸处,淡金色的命运丝线从她发间的青玉簪子上垂落,在虚空中织成半透明的网:“你身上有‘斩道’的气息……你可曾知晓,那意味着什么?”
林渊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百年前沉睡时,九狱塔第七层封印裂开的瞬间,识海里曾闪过一行血字——“斩道者,逆天命而存”。
那时他以为不过是塔中残魂的疯言,此刻被幽光点破,后颈竟渗出一层冷汗。
但很快,矿洞皮鞭抽在背上的灼痛、苏清璃替他挡鞭时咳血的温度、化神天劫里雷火焚身的剧痛,如潮水般漫过他的意识。
他望着幽光发间那支与苏清璃旧年送他的玉簪极相似的青玉簪,忽然笑了,声音沙哑却清晰:“我只知道,若不改变命运,便只能被命运吞噬。”
幽光的金瞳微微收缩,那些缠绕她的命运丝线突然泛起涟漪。
她抬手轻挥,命运长河骤然翻涌,千万道碎片从河面腾起——那是林渊的过去。
十二岁的林渊蜷缩在矿洞角落,怀里护着半本被撕烂的《基础吐纳诀》,监工的皮鞭抽在他背上,血珠溅在破布上,像开败的红梅;十七岁的他站在宗门废墟前,苏清璃的发带还系在他腕间,断剑指着曾经的大长老,对方惊恐的瞳孔里映出他染血的脸;化神天劫时,他被第九道紫雷劈碎左肩,却硬是咬着牙将雷火引向九狱塔,塔身上的第七道封印裂纹里,渗出幽蓝的光;还有混沌祭坛那夜,苏清璃被混沌之气侵蚀前,指尖最后一次抚过他脸颊,凉得像块冰,却在他脸上烙下滚烫的印记……
每一幅画面都带着鲜活的温度。
林渊望着十七岁的自己,忽然想起那时他跪在废墟里发誓:“我要让所有踩过我的人,都死在我剑下。”而此刻,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正抬头望向他,眼里的狠厉与现在的自己重叠。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触向那幅“混沌祭坛”的画面——苏清璃的手刚要从他脸颊滑落。
“当心。”幽光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怕惊碎什么。
指尖触到画面的瞬间,林渊的识海炸开刺目的白光。
九狱塔第八层的封印“咔嚓”一声,一道锈迹斑斑的锁链断裂,黑色的碎片如灰烬般飘散。
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脆响,经脉里涌进一股灼热的力量,像是有人往他血管里灌了熔金——那是“斩道”的力量。
命运长河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
林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你想知道真正的未来吗?”
这声音不是来自幽光,而是来自他的识海深处,来自九狱塔第八层裂开的缝隙。
他看见塔身上浮现出新的纹路,像是被剑劈开的天道,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言。
幽光退后半步,发间的青玉簪子突然泛起血光。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那些缠绕她的命运丝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勒得她手腕泛红:“够了……你不能再深入。”
但林渊的手仍停在“混沌祭坛”的画面上。
苏清璃的指尖就要从他脸上移开,而他在这画面里,分明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不属于当时的清醒——像是被什么力量短暂唤醒。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九狱塔在识海疯狂震动,第八层的封印又裂开一道缝,“斩道”的力量如洪水决堤,顺着经脉冲进他的四肢百骸。
“真正的未来……”他喃喃,声音里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疯狂,“我要知道,清璃是否还活着;我要知道,九霄城是否真的会被踏平;我要知道……”他望着幽光逐渐透明的脸,突然笑了,“我要知道,这所谓的‘命运’,究竟能不能被我斩断。”
幽光的金瞳里终于泛起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深切的悲哀。
她的身影彻底模糊前,最后一句话混着命运长河的嗡鸣,钻进林渊的耳朵:“你以为自己在逆命,可你所见的‘命运’,不过是更高处的一缕丝线……”
话音未落,林渊脚下的命运长河突然崩裂。
他坠入无边的黑暗,却听见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沙哑而诡谲,像是从腐烂的枯井里爬出来的:“想知道真相吗?来我这里……”
是命运低语者·梦蚀的声音。
林渊的意识开始下沉。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揉碎的纸片,又被重新拼贴。
黑暗中闪过无数光斑,有的是苏清璃的笑,有的是九霄城的灯火,有的是九狱塔最顶层的封条——上面写着“至高天道”四个字。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听见九狱塔第八层传来最后一声轰鸣,像是某种枷锁被彻底打破。
而那个“斩道”的力量,正顺着他的指尖,钻进那幅“混沌祭坛”的画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