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意识在混沌风暴中被揉成碎片,像被投入沸水的棉絮,忽远忽近地飘着。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慢,仿佛每跳一次都要穿过千年光阴。
直到某一刻,所有的混乱突然凝固——
他落在了一片虚无里。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无数半透明的碎片漂浮着,像被揉碎的星图。
有的碎片里映着血火连天的战场,有的裹着婴儿的啼哭,还有的蜷缩着白发老者临终前的泪。
林渊伸手触碰最近的一片,指尖刚碰到边缘,碎片便“嗡”地炸开,在他脑海里闪过一段陌生记忆:少年提着锈剑站在悬崖边,背后是十二道雷劫劈落,他却仰头大笑,喊着“天道算什么!”
“那是三百万年前的斩劫者。”
声音从身后传来,沉稳得像古钟震颤。
林渊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穿黑色战甲的男人。
战甲上的纹路是凝固的混沌金纹,左胸位置有个焦黑的洞,仿佛被某种力量直接贯穿了心脏。
他的面容与林渊有七分相似,只是眉骨更峭,眼底沉着化不开的霜。
“你是谁?”林渊下意识后退半步,轮回剑的剑柄在掌心发烫——这是他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太渊。”男人抬手,那些漂浮的碎片便像候鸟归巢般聚到他身侧,“初代斩劫者。或者说,残影。”他指腹划过一片映着战场的碎片,碎片里的喊杀声突然清晰起来,“三百万年前,我站在这里,和你现在一样,以为自己在对抗天道。”
林渊的呼吸顿住。
他想起九狱塔里偶尔浮现的残页,想起每次突破时耳畔若有若无的“斩劫”二字。
原来那些模糊的线索,都指向这个自称太渊的男人。
“混沌意志需要新鲜的血祭。”太渊的声音像冰块摩擦石壁,“它在诸天撒下‘天命可斩’的诱惑,让每个时代最耀眼的天骄以为自己能超脱。我们斩杀天道傀儡,撕裂命运枷锁,直到某一天……”他扯开战甲,露出心口焦黑的伤口,“混沌意志亲自降临,把我们的道心剜出来,喂给更饥饿的后来者看。”
林渊的指尖在发抖。
他想起矿洞里被监工打断的腿骨,想起为救苏清璃在极寒之地跪了三天三夜,想起每次突破时九狱塔传来的“还差一点”的轰鸣——原来这所有的挣扎,从一开始就是混沌意志设下的局?
“你在骗我。”他咬着牙,金纹从手臂爬上脖颈,“我突破九狱塔,逆转天道规则,都是自己拼来的!”
太渊没有反驳,只是抬手点向一片泛着幽绿的碎片。
碎片展开,竟是林渊自己的记忆:十岁那年在矿洞刻“杀”字,血混着石粉渗进石壁;十七岁反杀监工时,九狱塔第一次苏醒的金光;还有昨夜,他为救白芷硬接混沌之力,金鳞战衣崩裂时的剧痛。
“看见这些记忆的共同点了吗?”太渊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像在哄一个不肯认错的孩子,“每次你以为自己在‘反抗’,九狱塔都在吸收混沌余波。它根本不是你的金手指,是混沌意志的饵。”
林渊感觉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他想起九狱塔每一层解锁时,都会多出“吸收天地灵气”“加速恢复”的能力,却从未想过这些能力的源头——那些被吸收的“灵气”,是不是本就是混沌意志刻意释放的?
“那苏清璃呢?”他突然抓住太渊的手腕,战甲的触感冷得刺骨,“她被混沌侵蚀,也是你们的局?”
太渊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
他低头看向交握的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我也有过这样的人。”他轻声说,“她叫昭月,是我在神荒界遇到的小剑修。我们约好一起去永恒彼岸,结果她成了混沌意志的第一个祭品。”他扯开林渊的手,指向一片染血的碎片,“看,这是她临死前的眼睛。和你怀里那个姑娘,像吗?”
林渊踉跄着后退,撞碎了三片记忆碎片。
碎片里的画面走马灯似的闪:昭月被混沌黑链贯穿胸口时的笑,苏清璃在古魔渊为他挡刀时的咳血,还有白芷刚才在山谷里绝望的尖叫。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重要的人遇险,九狱塔都会异常活跃——它需要他的“执念”,需要这些能让他发疯的痛,来喂养混沌意志。
“所以你现在站在这里,是要劝我放弃?”林渊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太渊摇头:“我是来告诉你真相。”他转身走向漂浮的碎片海,战甲在虚无里拖出一道光痕,“三百万年前,我到这里时,只有愤怒。我骂混沌意志,骂天道不公,骂自己蠢得像只被线牵着的傀儡。”他停住脚步,侧过脸,“但你不一样。你在矿洞里喝雪水时,眼睛里有我没见过的东西——不是仇恨,是好奇。你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想尝尝更甜的雪。”
林渊愣住。
他想起白芷说的“那个矿奴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做什么九霄盟主”,原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东西,这个陌生人却看得清楚。
“混沌意志最怕这种人。”太渊笑了,笑容里带着三百万年的沧桑,“它能制造仇恨,能制造恐惧,能制造求而不得的痛,却制造不出纯粹的、想看看更远地方的热望。”他抬手,一片泛着幽蓝光芒的碎片突然从记忆海里升起,“拿着这个。”
林渊下意识接住。
那是块巴掌大的石头,表面有细密的螺旋纹路,像被时间刻下的年轮。
他刚碰到石头,便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炸响:有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有剑鸣,有星辰坍缩的轰鸣,还有……
“这是混沌回音石。”太渊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他的身影开始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它能让你听见混沌海的心跳。记住,真正的永恒彼岸,不在混沌意志画的饼里,在……”
话音未落,太渊的身影彻底消散。
林渊慌忙去抓,却只碰到一手虚无。
这时他才发现,那些漂浮的记忆碎片不知何时开始旋转,像在为谁让出一条路。
某种存在正在靠近。
林渊握紧混沌回音石,能感觉到石头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轻轻说了句“来了”。
他抬头,看见虚无深处有个模糊的轮廓,穿着看不清颜色的长袍,手里提着一盏灯,灯芯是凝固的时间碎片。
那盏灯的光,正朝着他的方向,缓缓亮了起来。
林渊的指尖还残留着太渊战甲的冷意,那盏由时间碎片凝就的灯已近在咫尺。
灯芯的光漫过他的眉骨时,他终于看清了提灯者的模样——那是个裹在灰雾里的身影,面部轮廓像被水浸过的绢帛,模糊得难以分辨性别,唯有无尽岁月沉淀的沧桑从每一寸雾霭里渗出来。
混沌回廊,不渡无问者。声音像两片古玉相击,清冽中带着磨砂般的粗粝,正是方才那句的主人。
提灯者抬手,灯芯突然爆出一串银星,其中最亮的一颗坠向林渊掌心——正是太渊提到的混沌回音石。
林渊本能地后退半步,却在触及那缕银光时顿住。
石头表面的螺旋纹路突然活了,像有无数细小的星辰在他掌心流转,连带着他腕间九狱塔的金纹都泛起涟漪。这是...
抵御侵蚀的盾,预判轨迹的眼。提灯者的雾霭翻涌,灯芯的光在石头上投下细碎的影,混沌风暴里的每道裂隙,都会在它的回响里显形。话音未落,林渊便觉心口一热——轮回狱第八层的塔力突然如沸水翻涌,原本稳固的塔基竟裂开蛛网状的金纹,某种蛰伏的力量顺着经脉窜上识海。
他的瞳孔骤缩。
眼前的虚空突然分裂成三幅画面:第一幅里,他握着回音石直面前方;第二幅里,他往左急掠三步;第三幅里,他挥剑劈向身侧。
三幅画面同时流动,却在三息后重叠成同一结果——混沌乱流中伸出的黑鳞巨爪,正从第三幅画面里他挥剑的方向探来。
轮回狱的预演能力。提灯者的声音里竟有了丝赞许,你比太渊更早唤醒这层力量。
林渊的喉结滚动。
他想起方才太渊说的混沌意志的饵,想起九狱塔吸收的每一缕灵气都可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可此刻体内翻涌的力量却如此真实——那不是被操控的傀儡之力,而是他在矿洞啃冰渣时磨出的韧性,是为救苏清璃跪断膝盖时烧红的执念,是每次雷劫劈下时咬碎的牙。
这些东西在九狱塔里沉淀、淬练,最终凝成了能与混沌意志掰手腕的底气。
他说得艰难,却字字清晰。
提灯者的雾霭轻轻一颤,灯芯突然暗了一瞬,像是在笑。
该谢的是你自己。提灯者后退半步,灯影在虚空中拉出一道金线,回廊将闭,你该走了。
林渊攥紧回音石,正欲举步,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
他转身,正看见太渊的残影虽已透明如雾,却仍在伸手——指尖点向他眉心的动作,像极了三百万年前那个在雷劫中大笑的少年。
当你面对混沌意志时,或许会用得上。太渊的声音混着记忆碎片炸裂的轻响,扎进林渊识海。
剧痛如潮水涌来,他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血色祭坛上,太渊的剑穿透自己心口;昭月的手从黑链里伸出,指尖还沾着他的血;最后是一方青铜古印,印文是他从未见过的符文,却让他的九狱塔发出轰鸣。
这是...林渊捂着额头,太渊的残影已彻底消散在灯影里。
提灯者的灯芯突然大亮,照亮了回廊深处翻涌的混沌风暴——那些曾经要撕碎他意识的乱流,此刻在回音石的回响里显露出清晰的脉络,像一张被掀开的蛛网。
提灯者的声音里有催促,也有某种郑重的告别,去看看更远的地方。
林渊深吸一口气。
他最后看了眼掌心的回音石,看了眼虚空中残留的记忆碎片,然后迈步走向混沌风暴。
风刃割过皮肤的瞬间,他激活了轮回狱的预演能力——三幅画面在眼前展开,他选择最右侧的路径,侧身避开一道黑色雷蛇,又旋身躲过从下方刺来的鳞爪。
再睁眼时,林渊正躺在一片焦黑的岩石上。
远处有仙域特有的灵气漩涡在云层里翻涌,而他的左手,正按在胸口——那里原本淡金色的混沌印记,此刻竟泛着幽蓝的光,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缓缓蠕动,仿佛随时会破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