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去时,林渊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发现自己跪在一片灰白的虚空中,四周像被泼了墨的绢帛,模模糊糊浮着无数光影。
矿洞的霉味先钻进鼻腔——那是他被废修为后当矿奴的第三个月,监工的皮鞭抽在脊背的疼还没散,下一秒,雪地的寒气又裹着断剑的脆响涌来,苏清璃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剑尖扎进冰面的裂痕正从脚边爬过。
这是......他想抬手,却发现双臂被无形的锁链捆在身后。
锁链勒进腕骨的位置,浮起暗红的血痕,像是被某种法则直接烙在血肉里。
更多画面涌来。
筑基期与金丹老怪对决时,对方掌心炸开的火焰正舔舐他的衣襟;化神劫那天劈下的第九道紫雷,此刻正从头顶缓缓坠落;甚至百年前在混沌祭坛,苏清璃被黑雾侵蚀时的眼泪,正一滴一滴砸在他脚边的虚空中。
所有他经历过的战斗,都在同一时间同步上演。
林渊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见自己在矿洞挥起碎石砸向监工,下一秒又在雪地接住苏清璃的断剑,再一转眼,化神劫的雷火已经烧穿了他的左肩。
每一道伤口都真实得可怕,痛觉像潮水般叠着涌来,他听见自己的闷哼混着矿洞的惨叫、雪地的喘息、雷劫的轰鸣,在虚空中撞出刺耳的回响。
这是第二重梦境。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飘落。
林渊抬头,看见那个总在九狱塔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梦境引路者·无名。
他的轮廓比上次清晰些,却仍像被蒙了层水雾,连眉眼都瞧不真切,你被困在记忆囚笼里了。
这些重复的战斗不是回忆,是你的执念具象化的牢笼。
执念?林渊咬着牙,矿洞监工的皮鞭正抽在他后颈,火辣辣的疼让他声音发颤,我早该放下这些了。
你以为斩灭敌人、踏碎九狱就是放下?无名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悲悯,你记得矿洞里那个攥着灵石说我要出去的少年吗?
记得苏清璃劈开冰棱时,你说我会护你周全的眼神吗?
这些不是执念,是你活着的根。
可当它们被锁进轮回,就成了困住你的锁链。
林渊突然呛咳起来。
化神劫的雷火正烧穿他的右肺,他能尝到血沫在嘴里的铁锈味。
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画面突然翻涌——矿洞的竹篓被踢翻时,他盯着滚落在泥里的灵石,指甲掐进掌心的疼;苏清璃寒毒发作时,他在极北冰原跪了三天三夜求药,睫毛上结的冰碴坠下来砸在雪地上的轻响;还有百年前在混沌祭坛,他抱着被黑雾侵蚀的她,听见她最后说渊哥哥,别为我入魔时,心脏裂开的声音。
要怎么走?他哑着嗓子问,额角的冷汗滴进眼睛里,你说过,唯有斩断过往才能前行。
因果剥离。无名的手虚按在他心口,林渊感觉九狱塔在识海震动,第八层的纹路突然亮起刺目的金光,用轮回狱第八层的能力,切断这些记忆与你神魂的联系。
但记住——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因果如丝,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斩断的不只是痛苦,还有让你成为林渊的......
话音未落。
虚空中响起金属摩擦的尖啸。
林渊抬头,看见幻影守卫·狱魂正从血雾里凝聚。
它的甲胄比上次更清晰,长矛尖上挂着暗红的血珠,机械音像生锈的齿轮:擅动轮回法则者,死。
长矛破空而来的瞬间,林渊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能清晰看见矛尖上流转的符文,那些曾在第一重梦境里锁过他的锁链纹路,此刻正泛着淬毒的幽蓝。
剧痛从腕骨传来——无形锁链突然收紧,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脆响。
九狱塔,给我开!他咬碎舌尖,腥甜的血涌进喉咙。
识海里的九狱塔突然发出轰鸣,第八层的金色符文如活物般窜出,顺着他的血脉爬满全身。
林渊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神魂深处撕裂,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分成两半——一半留在这重复的噩梦里,另一半向着更深处坠去。
狱魂的长矛已经抵住他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林渊猛咬后槽牙。
他催动因果剥离的刹那,一缕神魂突然不受控制地飘向未来。
那些破碎的画面像被风吹散的纸片——九狱塔第九层的门缓缓打开,门后站着个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身影;锁链断裂的脆响中,苏清璃的手穿透黑雾,正朝他伸来;还有一句模糊的话,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他不是容器......他是钥匙。
原来如此。林渊突然笑了。
剧痛在胸口炸开的前一刻,他看清了狱魂矛尖的纹路——那些锁链不是要困住他,而是在测试他。
九狱塔的每一层试炼,从来都不是要摧毁斩劫者,而是要唤醒他们体内被封印的......
你以为我会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挣扎?他望着狱魂空洞的眼洞,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来啊。
让我看看,这矛尖能不能刺穿我这口气。
狱魂的长矛贯穿胸膛的瞬间,林渊的意识却异常清明。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血肉里生长,像是被压了千年的种子终于触到阳光。
疼痛不再是折磨,反而成了刻进骨血的印记——这是他的证明,证明他林渊,从矿洞泥里爬出来的蝼蚁,从来就不是谁的容器。
虚空中的战斗画面开始扭曲。
矿洞的监工、雪地的断剑、化神劫的雷火,都像被揉皱的纸页般碎裂。
林渊低头看向胸口的伤口,鲜血正滴在虚空中,每一滴都烫得惊人,在灰白的地面烙下金色的印记。
第二重梦境......他望着逐渐消散的狱魂,声音轻得像叹息,就这?
下一秒,黑暗再次将他吞噬。
但这一次,他听见了九狱塔第九层的轰鸣,像是在回应他的挑衅。
而在意识彻底沉睡前,他想起未来片段里那只穿透黑雾的手——苏清璃的指尖,正轻轻碰着他的。
长矛贯穿胸膛的刹那,林渊的血珠溅在狱魂的甲胄上,绽开细小的金芒。
他没有像前几次梦境里那样颤抖蜷缩,反而仰起头,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痛意仍在,但不再是割肉剔骨的折磨,倒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得他神魂清明如镜。
你看。他望着太渊残念扭曲的身影,染血的指尖轻轻按在矛杆上,当我不再抗拒这些记忆,它们就成了照路的灯。
太渊残念的虚影剧烈震颤。
这个被困在九狱塔中不知多少岁月的意志碎片,此刻竟露出近似惊慌的神情。
他的身形本是青灰的雾状,此刻却像被利刃划开,裂开数道漆黑的缝隙:不可能!
前七代斩劫者都在第二重梦境里疯了、死了,你不过是个刚入大乘的小辈——
因为他们和你一样,把轮回当成了牢笼。林渊打断他,胸口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金红相间的血珠落进虚空,每一滴都在地面烙下星芒般的印记,可你忘了,轮回本身就是规则。
接受它,才能驾驭它。
太渊残念的嘶吼卡在喉咙里。
他突然想起自己初入轮回狱时的模样——那时他也像林渊这般年轻,握着断剑立在血泊里,对着重复的杀劫狂笑;后来他开始恐惧,开始挣扎,最后终于明白,原来最锋利的刀,是自己砍向自己的那把。
而眼前这个少年,竟在第一次触碰到轮回法则时,就参透了他用千年才悟到的道理。
你输了。林渊轻声说。
话音未落,虚空中传来金铁交鸣般的轰鸣。
狱魂的长矛突然寸寸崩裂,化作万千光点没入林渊眉心。
他脚下的灰白空间开始剥落,露出下方流动的金色光河——那是九狱塔第八层的本源之力,此刻正翻涌着托住他下坠的身体。
一道更清晰的身影从光河中升起。
这次,梦境引路者·无名的眉眼终于不再模糊:他穿着月白长袍,发间束着与九狱塔同纹的金环,眼尾有一道淡金的印记,像被岁月磨旧的符文。
他望着林渊,眼底浮起几分欣慰,又带着更深的沉重:恭喜你,破了第二重。
林渊摸向胸口——那里还留着淡淡的红痕,却不再有锁链勒过的灼痛。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九狱塔正在发烫,第八层的纹路全部亮起,连带着第七层的暗纹都开始蠕动。
更深处,第九层的门扉似乎动了动,门缝里漏出一线银光,像极了苏清璃当初为他挡剑时,冰棱碎裂的反光。
超脱之息。无名抬手,指尖掠过林渊眉心。
一道金色印记突然从他识海深处浮起,形状像片舒展的莲花,又像团未完全成型的火焰,这是你挣脱轮回的证明。
九狱塔在认主。
话音刚落,整个九狱塔突然震颤起来。
塔外的现实世界里,九霄城的天空泛起涟漪般的灵气波动,正在闭关的修士们同时睁眼——他们分明看见,盟主所在的密室方向,有金光穿透云层,转瞬又消失不见。
太渊残念的虚影已经淡得几乎透明。
他盯着那道金色印记,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原来...原来天道真的留了后手。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散前,只余下一句低吟,替我...看看外面的天。
林渊望着他消散的方向,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矿洞里那个总把灵石擦得发亮的自己,想起苏清璃说渊哥哥,我信你时的眼睛——原来所有的坚持,都不是为了踩碎谁的棋盘,而是为了让那些被岁月掩埋的光,重新照进现实。
这只是开始。无名的声音突然沉下来。
他望向九狱塔更深处,那里的黑暗比之前更浓,像团永远揉不碎的墨,真正的考验,还在等你。
林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黑暗中,似乎有座石殿的轮廓正在浮现——极高的穹顶,斑驳的石壁,殿门半开,漏出一线冷白的光。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那声音盖过了九狱塔的轰鸣,盖过了所有过往的回响。
下一秒,黑暗再次将他吞噬。
但这一次,他不再恐惧坠落。
他甚至能听见,石殿深处传来铁链轻响,像是有人在门后,等着与他做一场关于永恒的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