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是被锁链划破掌心的刺痛惊醒的。
他猛地翻身坐起，手腕处传来细密的灼痛——不知何时，三道幽蓝锁链正缠着他的小臂，链身刻满扭曲的古篆，每一道纹路都像活物般蠕动，正缓缓往他血肉里钻。
头顶上方，无数同样的锁链悬浮着，在虚空中织成一张巨网，网眼间偶尔闪过暗红流光，照得那些古篆时隐时现，隐约能拼凑出至高囚笼四个大字。
咳......他捂住嘴低咳，喉间泛起铁锈味，这才发现胸前的道袍已被冷汗浸透。
最后记忆停留在混沌裂缝崩塌前：血池炸开的血珠、苏清璃的梅簪、紫云崩溃的屏障......九狱塔的金光裹住他时，他分明听见青铜镜里传来塔门开启的闷响，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这儿？
醒了？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渊猛地抬头，看见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正悬在锁链巨网中央——是幽冥，天道化身。
可这次他不再是雷云中的模糊轮廓，面容清晰得可怕：眉骨高削如刃，眼窝深陷成两个黑洞，嘴角却挂着丝极淡的笑，像在看一个明知结局却仍要挣扎的旧识。
你以为你在对抗天道？幽冥抬手，指尖勾住一道锁链，链身立即发出哀鸣，其实你只是另一个被选中的囚徒。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右手下意识按上心口——那里还留着化神劫时被雷罚劈出的疤痕，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
三百年前，这道声音曾在劫云中冷笑蝼蚁也想破天；三百年后，它却用这种悲悯的语气，像在说一个早已写好的故事。
天道......何时需要选囚徒了？他咬着牙站起身，锁链在脚踝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当年你要碾碎我的时候，可没说过这种话。
因为那时你还不够资格。幽冥的身影突然凝实几分，黑洞般的眼窝里翻涌着暗金色流光，太渊的囚笼，只困得住能触碰到天道核心的存在。
你打破九狱塔第八层的那天，就已经被他的意识盯上了。
太渊？林渊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九狱塔第九层新刻的心狱为牢四字在脑海中闪过，他想起矿洞初醒时塔底那道被锁链捆住的黑影，想起结丹时塔中传来的呜咽，是......九狱塔封印的那个？
他曾是最初的天道缔造者。
新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林渊转头，看见梦语正从锁链间隙中走出。
她不再是之前咳血的虚弱模样，素白裙裾不染尘埃，发间那朵幽蓝妖花却仍在滴血，每一滴都在虚空中凝成字，后来他发现天道规则会吞噬所有生灵的自由，便想毁掉自己创造的一切。
结果......她抬手轻触身侧锁链，链身上的古篆突然亮如星火，他被自己的意志困在这里，成了最久的囚徒。
林渊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血池边那道红衣身影，想起梅簪上残留的熟悉温度，突然抓住梦语的手腕：苏清璃呢？
她是不是也被卷进来了？
梦语没有挣脱。
她的手指轻轻覆上林渊手背，凉意透过皮肤渗进血脉：她的意识被太渊的执念缠住了。
但你要先弄明白——她抬眼看向幽冥，后者正将锁链缠在指尖，一下下扯动，现在困在这里的，到底是太渊，还是......
还是试图救她的你。幽冥突然轻笑，锁链网猛地一颤，林渊脚下的地面裂开蛛网状纹路，心狱最可怕的地方，是囚徒自己锁上的门。
你为她入混沌，为她闯裂缝，现在又为她踏进太渊的意识......他的声音陡然冰冷如刀，这囚笼的钥匙，早就攥在你手心里了。
林渊后退半步，后背撞上一道锁链。
链身的古篆突然灼烧起来，在他后心烙出一个字。
他望着幽冥眼中翻涌的暗金流光，望着梦语指尖未干的血字，突然想起矿奴时期刻在石墙上的字——那时他以为要逃的是矿洞，后来以为要逃的是宗门，再后来以为要逃的是天道......原来最牢的囚笼，从来不在外面。
所以你之前引我来这里？他盯着梦语，从混沌裂缝到血池，从苏清璃的影子到九狱塔的异变......你早知道会到这儿？
梦语的妖花突然绽开，溢出的血珠在两人之间凝成一面小镜，映出林渊后心的字：我只是观测者。
太渊的意识牢笼会投影每个囚徒最在意的东西——苏清璃的梅簪，九狱塔的锁链，甚至你刻在石墙上的字......她指尖轻点镜面，映象变成焦土上跪伏的神佛，头顶九座黑塔，这是太渊的记忆，也是每个试图破局者的必经之路。
锁链网突然剧烈震动。
林渊感觉识海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九狱塔的虚影在脑海中浮现，第九层的心狱为牢正渗出金光，与后心的字产生共鸣。
他下意识摸向怀中——那里还收着从天机阁换来的契约之井残片，入手的瞬间，残片突然发烫，在他掌心烙出一道浅红印记。
他要醒了。幽冥的身影开始模糊，黑洞般的眼窝里重新漫出冰冷，太渊的意识正在感知你的存在。
记住，林渊——他的声音被锁链断裂声撕碎，破笼的钥匙，从来不是力量。
梦语的手突然按在他胸口。
林渊看见她但记住，你要救的不只是苏清璃......
话音未落，锁链网彻底崩碎。
林渊感觉自己坠入无尽黑暗，怀中的契约之井残片仍在发烫，像在指引某个方向。
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千年的孤独与疲惫：
又一个来陪我的......
林渊握紧残片，指尖几乎要刺破掌心。
他望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九狱塔金光，突然笑了——既然是心狱，那便用这颗心，再破一次。
黑暗中坠落的失重感突然消失。
林渊的脚尖触到实地时，掌心的契约之井残片正灼得他皮肉发焦，幽蓝的光纹顺着残片边缘爬上手背，像活过来的蛇群。
他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灰白的虚空中——脚下是漫无边际的石砖，每块砖面都刻着与锁链相同的古篆；头顶的黑暗里悬浮着无数碎片，正是方才崩解的锁链残段，在虚空中泛着幽冷的光。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低声呢喃，残片在掌心翻了个面。
幽蓝纹路突然汇聚成一条细流，没入石砖缝隙，眨眼间，整座空间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林渊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分明看见，涟漪里倒映出自己矿奴时期的脸：浑身是血地蜷缩在矿洞角落，指尖在石壁上刻下歪歪扭扭的字。
没用的。沙哑的呢喃从四面八方涌来，像风吹过千年枯井。
林渊猛地抬头，就见前方十步外的虚空裂开一道金纹，九狱塔第九层的轮廓从中挤出，塔身表面的青铜纹路正剧烈震颤，你解析得越用力，它就越会把你最想逃开的记忆翻出来。
话音未落，九狱塔第九层地炸开一道金光。
林渊下意识抬手遮眼，再睁眼时，面前多了道半透明的身影——他穿着与九狱塔同色的青铜甲胄，长发散落在肩头，额间一道暗红印记如凝血，正是林渊矿洞初醒时在塔底瞥见的那道黑影。
此刻这身影虽虚幻，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他的眼尾染着暗红，嘴角挂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在看一个终于读懂谜题的孩子。
太渊？林渊脱口而出，右手不自觉按上心口——那里的旧疤正随着心跳发烫，与九狱塔的震颤产生诡异的共鸣。
他想起结丹时塔中传来的呜咽，想起血池边那道若隐若现的红衣，是你......一直被困在九狱塔里？
太渊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胸口，那里浮现出与林渊后心相同的字印记，这塔是我亲手铸的，这锁链是我亲手刻的。
我困的从来不是自己，是天道。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当年我创造天道时，以为能给众生永恒的秩序。
后来才明白，秩序越完美，生灵越像提线木偶......所以我要毁了它，可那些被天道滋养的神佛不肯，他们联合起来把我封在这塔里，用我的规则反制我。
林渊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想起梦语说过太渊是最初的天道缔造者，想起幽冥说太渊的囚笼只困得住触碰到天道核心的存在，喉间泛起股苦涩：所以你引我来？
因为我打破了第八层，成了新的触碰到核心的存在
我等了三万年。太渊的身影突然凝实几分，指尖虚点林渊眉心，等一个既见过天道的残酷，又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人。
你矿奴时刻字，结丹时逆斩金丹，化神时硬抗雷劫......你每一次挣扎，都在塔壁上刻下新的纹路。他的目光扫过林渊后心的字，现在，这塔的钥匙在你手里——斩断我创造的天道，还是继承我的位置，成为新的天道？
等等！
清脆的法器震颤声突然插入。
林渊转头，就见紫云不知何时站在五步外，她的指尖掐着枚刻满星纹的玉牌，玉牌表面正渗出细密的裂痕。
这位风无痕的旧部此刻眉头紧蹙，银甲下的肩背绷得笔直：这不是单纯的意识投影！
我能感觉到空间法则在扭曲——我们被困在一个由太渊意志构建的法则领域里！她的目光扫过悬浮的锁链残片，这些锁链不是装饰，是法则锚点！
如果我们不能在领域崩溃前找到出口......
领域不会崩溃。太渊的声音像寒铁相撞，这是我用天道本源构建的最后考场。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林渊身上，只有在这里做出的选择，才会被天道真正承认。
林渊感觉识海突然一热。
他下意识捂住眉心，就见一道暗金流光从识海深处窜出——正是之前契约之井残片烙下的印记！
那印记此刻化作半透明的符文，在他眼前缓缓旋转，每旋转一圈，就与太渊额间的暗红印记产生一次共鸣。
与此同时，一道不属于任何人的声音在他识海中炸响，像是千万人同时开口，又像是从极远之地传来的空谷回响：
现在，选择吧——你是终结者，还是继承者？
林渊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太渊眼中翻涌的千年孤寂，望着紫云手中碎裂的玉牌，突然想起苏清璃梅簪上残留的温度。
黑暗中，九狱塔的金光仍在若隐若现，像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灯。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