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钟声在天地间荡开第一波涟漪时,林渊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那声音像极了二十年前矿洞塌方时,巨石碾过矿石的闷响——但更沉,更冷,仿佛连时间都被冻成了冰碴子。
苏清璃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蜷缩。
他低头,正撞进一双熟悉的清泉般的眼睛里。
她发间的混沌黑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露出额角那道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当年在古魔渊逃亡时,被落石擦过的痕迹。
渊哥哥,
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
我好像...记起你背我时,鞋跟磨破的声音了。
林渊喉结滚动。
他想起那三天三夜,自己背着她在荆棘丛里跌撞,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可她那时总把脸贴在他后颈,说这样能听见他的心跳,就不觉得疼了。
此刻这声渊哥哥撞进耳朵,他忽然觉得眼眶发涩,连九狱塔在体内轰鸣的震动都变得温柔了几分。
头顶的天命符印终于完成最后的旋转。
金光如瀑倾泄而下时,林渊看清了符印表面游走的银线——那是他的命途。
从被废修为在矿洞啃窝窝头,到握着断剑反杀监工;从在寒潭边第一次见到苏清璃的笑,到抱着她在古魔渊里逃亡;从创立九霄盟时站在高台上说从此无人再欺我道侣,到此刻站在这里,替她挡住天罚。
原来都是被编好的戏文。他突然笑了,笑声撞碎在金光里,可戏子要是不肯唱了呢?
九狱塔在丹田处炸开第八层的光。
林渊感觉有滚烫的力量顺着脊椎往上窜,皮肤下浮现出九道暗金纹络,像九条活过来的龙。
这是他从未触及过的层次,塔灵曾说过永恒狱是禁忌,但此刻禁忌的封印在苏清璃的目光里碎成了渣。
他能听见塔内传来古老的轰鸣,像是被囚禁的神明在鼓掌。
清璃,闭眼。他将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玄铁鳞甲硌得她鼻尖发红。
掌心的九狱青光疯狂涌入她体内,替她挡住所有外泄的法则余波。
背后的塔影直冲天际,每一层都亮起不同的光:杀戮狱的血,因果狱的金,终焉狱的黑...九色流光在他周身盘旋,最后汇聚成一条贯穿天地的命运锁链。
九狱齐鸣——
这声吼像是劈开了混沌。
锁链带着撕裂虚空的尖啸迎向符印,两者相触的瞬间,林渊感觉自己的神魂被扔进了熔炉。
他看见风烬的战刀在半空中寸寸断裂,那个总爱仰天长笑的灭世剑尊此刻瞪圆了眼睛,狂傲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就被余波掀得倒飞出去,神魂在金光里像纸人般燃烧;墨幽的幽冥幡刚展开半幅,锁链就穿透了她的胸膛,她诡谲的冷笑僵在脸上,被锁链拖向终焉狱时,嘴里只来得及迸出半声;玄策的诛逆枪勉强撑起一面光盾,可那光盾在余波里像薄冰遇火,他咳着血踉跄后退,指尖还攥着半块破碎的太虚玉牌,目光却死死锁在林渊身上。
你...终究不是天道的...玄策的声音被爆炸声淹没。
林渊看见他的嘴角溢出黑血,那是被天道法则反噬的迹象。
这个永远冷静的统帅此刻像个破碎的木偶,却在倒下前用尽最后力气朝林渊笑了笑——那是战友的笑。
战场在崩塌。
星河倒卷成漩涡,星辰像石子般坠落,砸在大地上激起冲天火柱。
林渊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七窍流出,九狱塔的纹络在皮肤上裂开细小的血口,可他握苏清璃的手反而更紧了。
她的呼吸喷在他颈间,带着熟悉的药香——那是当年她为他熬的续骨汤的味道。
疼吗?苏清璃突然抬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流血的嘴角。
林渊摇头,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灰:比在矿洞啃冻窝窝头好多了。
符印终于彻底碎裂。
最后一丝金光消散时,林渊看见天际裂开一道缝隙,露出混沌海深处的星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正自由的星光。
他体内的九狱塔突然安静下来,第八层的光缓缓收敛,却在他识海深处留下了一道新的印记。
渊哥哥,苏清璃指着他背后,塔影好像...在等你。
林渊回头。
九狱塔的虚影悬浮在半空,每一层都流转着柔和的光,像在召唤。
他忽然想起塔灵曾说过的话:九狱不是囚笼,是钥匙。此刻他终于明白,这钥匙要开的,从来不是什么天道的门,而是人心的枷锁。
余波渐歇。
林渊浑身浴血地站在废墟里,左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那里有团若隐若现的赤焰,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能感觉到它在跳动,像活着的心跳。
右手则虚虚握着空气,仿佛那里本应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此刻却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暂时取走了。
苏清璃靠在他怀里,望着他染血的眉眼,轻声说:我好像...听见永恒彼岸的声音了。
林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他望着裂开的天际,望着九狱塔的虚影,望着倒在血泊里的战友,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疲惫,只有烧得更旺的火——比当年在矿洞举着断剑反杀时更烈,比创立九霄盟时更烫。
清璃,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惊雷,我们该去下一站了。
风从裂开的天际灌进来,卷起他染血的衣袍。
远处,九狱塔的虚影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像是在回应。
林渊望着那道光,左手的赤焰突然大盛,右手的虚握慢慢收紧——仿佛在抓握某种即将降临的命运。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永恒彼岸的云层里,有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林渊左手的“命火焚天”腾起赤焰,将染血的衣袖烘得噼啪作响;右手“命运重构”流转着银蓝光华,每一丝纹路都像在重写天地规则。
他脚踏虚空,发梢还滴着血珠,却笑得比当年矿洞举断剑时更狂——那时他斩的是监工,此刻他要斩的,是这操控了他三百年命途的天道。
苏清璃倚在他身侧,指尖轻轻勾住他腰间玄铁鳞甲的扣环。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比寻常人烫上三分,那是九狱塔力量在沸腾。
“渊哥哥,”她仰头看他染血的下颌线,“你说的超脱,是不是以后我们能坐在九霄城的桃树下,不用再看天的脸色?”
林渊低头,见她眼尾还沾着星尘碎片,像当年在古魔渊替她擦血时那样,用拇指替她抹净:“等破了这符印,我便在桃树下铺百坛醉仙酿。你酿的续骨汤太苦,这回我要你尝最甜的。”
话音未落,天命符印发出刺耳的蜂鸣。
原本流转的金光突然暗了三分,表面的龟裂如蛛网蔓延,连那道贯穿天地的天道之手都开始渗出血色——那是天道法则被强行剥离的痕迹。
林渊喉间泛起腥甜,却将“超脱狱”的力量再催三分。
他能看见自己的命运线从心口抽离,银亮如丝,却带着他每段记忆的温度:矿洞的霉味、苏清璃的药香、九霄盟成立时震耳欲聋的欢呼……这些本应被天道编成线偶的“无用”碎片,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刀。
“给我——碎!”他暴喝一声,右手猛地攥紧。
命运线如活物般钻入符印核心,只听“咔嚓”一声,符印最中央的“天命”二字骤然崩解。
异变突生。
远方天际传来五道惊雷般的怒吼,像巨锤砸在每个人的识海上。
玄策刚用太虚玉牌碎片止住心口的黑血,此刻又喷出一口,染得胸前的诛逆军徽章鲜红;风烬的断刀“当啷”坠地,他踉跄两步单膝跪地,狂傲的眼尾却扬起——这是他等了三百年的“大仗”;墨幽被终焉狱锁链扯得几乎脱形,此刻却猛地抬头,诡谲的笑重新爬上嘴角:“圣人来了……你必死。”
林渊抬头。
云层被撕开五道裂痕,五道身影踏着法则之链降临。
最前的是太虚圣人,道袍上的星纹比任何星辰都亮;炽阳圣人周身腾着永不熄灭的金焰,连虚空都被灼出焦痕;幽冥圣人裹在黑雾里,每一步都有怨魂从雾中爬出;归墟圣人脚下是旋转的黑洞,连时间都被吸得扭曲;最后那位,林渊从未见过——他周身无任何异象,却让林渊后颈的寒毛倒竖,那是“规则本身”的压迫感。
“逆命者林渊,”太虚圣人的声音像古钟轰鸣,“你可知擅自篡改天命,是要受万劫之刑?”
炽阳圣人的金焰骤然暴涨,烧得林渊发梢卷曲:“本圣替天道送你归位。”
林渊望着五人,忽然笑了。
他松开苏清璃的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清璃,去玄策那边。他的太虚玉牌能护你一时。”
苏清璃指尖微颤,却没有犹豫。
她最后看了眼他腰间那半块与自己配对的桃木雕——那是矿洞逃亡时他用断剑刻的,此刻在血污中仍泛着温润的光。
转身前,她轻声说:“我在桃树下等你。”
玄策咳着血伸手接住她,太虚玉牌的青光立刻将两人裹成茧。
风烬弯腰捡起断刀,刀尖点地支撑身体,冲林渊挑眉:“小子,可别让老子等太久。” 墨幽的冷笑僵在脸上——她突然发现,锁链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脚踝,而林渊的目光根本没在她身上停留。
林渊抬头望着五大圣人,左手的“命火焚天”烧得更烈,右手的“命运重构”泛起幽蓝。
九狱塔在他体内轰鸣,第八层的光突然暴涨,连体表的暗金纹络都开始流转第九道——那是他从未触及的“永恒狱”。
“来得正好。”他轻声说,声音却清晰地传进每道圣人识海。
五大圣人同时皱眉。
太虚圣人的星纹突然闪烁不定,他终于察觉不对:“你体内的九狱塔……”
“它不是囚笼。”林渊打断他,嘴角的血珠坠下,在虚空中绽开一朵小红花,“是钥匙。”
话音未落,九狱塔的虚影从他背后升起。
每一层的光都比之前更盛:杀戮狱的血光裹着他斩过的三千仇敌的意志,因果狱的金辉凝着他算尽的八百阴谋,终焉狱的黑雾卷着他见过的万种消亡……最后,第八层的光突破桎梏,与第九层的“永恒”产生共鸣——那是连天道都未曾染指的领域。
天地突然凝固。
五大圣人的脚步顿在半空,太虚圣人的星纹、炽阳圣人的金焰、幽冥圣人的黑雾……所有法则之力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渊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震得九狱塔嗡嗡作响。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深处苏醒,像沉睡了万古的巨兽,此刻正缓缓睁眼。
“清璃,”他望着远处的桃木雕茧,轻声道,“等我。”
五大圣人的身影在凝固的时空中重新流动。
太虚圣人的星纹开始紊乱,炽阳圣人的金焰转为暗红——那是法则失控的征兆。
林渊抬起双手,九狱塔第八层的光如潮水般涌出,在他周身形成九色光茧。
他能感觉到,那沉睡的存在正在冲破最后一层封印,而这一次,不是天道在操控他,是他在掌控天道。
“很好,”他望着五大圣人,冷笑更深,“让我看看,所谓圣人,能不能挡住……真正的九狱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