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教总坛的静室,终年弥漫着檀香与冷玉混合的气息。白弥勒盘膝坐在寒玉床上,素白的僧袍垂落如流云,身前的水镜泛着粼粼波光,镜中正是金陵城白莲钱庄的冲天火光——烈焰舔舐着飞檐,将“白莲钱庄”四个鎏金大字烧得焦黑,教徒们的惨叫声、救火的呼喊声透过水镜传来,像一场失真的闹剧。
“教主!那些杂碎毁了我们在江南的根基!我要去撕了他们!”小佛爷愤怒的咆哮从水镜中炸响,他那张总是带着倨傲的脸此刻狰狞扭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白弥勒缓缓睁开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却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声音轻柔得像拂过湖面的风:“有趣。”
指尖轻挥,水镜中的画面如卷轴般展开又收拢,最终定格在林峰等人远去的背影上。镜中的林峰骑在马上,玄色披风被夜风掀起,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锐利,眼中闪烁着自信与决绝交织的光,竟有种近乎疯狂的鲜活。
“成长得真快啊……”白弥勒轻声自语,指尖在寒玉床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回响,“比我预期的,还要快上三分。”
他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满了林峰的画像——从初出茅庐时的青涩,到与毒女交手时的狠厉,再到如今金陵城外的锋芒毕露。最新的一幅画像上,林峰站在熊熊燃烧的钱庄前,嘴角噙着抹肆意的笑,背后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
白弥勒的指尖轻轻抚过画像上林峰的眉眼,动作温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愤怒吧,小佛爷。你的怒火,可是这场游戏里最好的调味料。”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毒女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响起:“教主,属下求见!”
“进来。”白弥勒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画像上。
毒女快步走入,玄色劲装下的身躯还带着伤——那是哀牢山与三头蛇激战时留下的痕迹。她看到水镜中的火光,指甲瞬间掐进掌心,声音因愤怒而发颤:“教主!林峰那厮太嚣张了!请让属下带着相柳血脉的蛇妖去取他性命,定将他挫骨扬灰!”
白弥勒缓缓转过身,眸中的平静让毒女莫名的一窒。他轻轻摇头,语气依旧温和:“不急。”
“可是……”毒女还想争辩,迎上白弥勒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知道,教主的决定从来不容置喙。
白弥勒走到棋桌前,棋盘上黑白子交错,正处于胶着的中盘。他执起一枚莹白的玉子,指尖的温度让玉子泛起淡淡的雾:“知道下棋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毒女低头:“属下愚钝,不知。”
“是耐心。”白弥勒将玉子落在棋盘边缘,那里看似无关紧要,却暗中截断了黑子的退路,“一时的得失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终局的胜负。”他指向水镜中的林峰,“你看他现在何等得意,何等猖狂。可越是得意时,心防就越容易松动,破绽也就越多。”
毒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水镜:“教主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
“正是。”白弥勒又落下一枚黑子,将白子的攻势轻轻化解,“让他继续得意,让他以为我们束手无策,让他一步步踏入我为他铺好的路。等他彻底放松警惕,以为胜券在握时,才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毒女躬身行礼:“教主英明!属下明白了!”
白弥勒挥了挥手,水镜中的画面再次流转,这次映出的是密林深处的景象——小胖正蹲在地上,数金条数得眉开眼笑,金元宝滚了一地;罗艺龙拿着柄新缴获的法剑,在月光下试斩,剑气劈开了半棵古树;威尔靠在树上,优雅地擦拭着匕首,血眸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林御站在林峰身边,低声说着什么,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而林峰,则站在一块巨石上,眺望着白莲教总坛的方向,夜风掀起他的衣袍,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战意,仿佛要将这夜色都烧穿一个洞。
“多么美好的友情啊……”白弥勒轻声感叹,语气里带着种近乎残忍的迷恋,“可越是美好的东西,破碎时的声音就越是动听,不是吗?”
毒女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她看着白弥勒温柔抚摸棋子的动作,突然意识到——在这位教主眼中,无论是她、小佛爷,还是林峰,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有用时精心布局,无用时便随手弃之。
“去吧。”白弥勒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毒女,“回去好生修炼,将那三头蛇的毒血炼化,早日突破境界。等到需要你出手的时候,我自会通知你。”
“属下遵命。”毒女再次行礼,转身退了出去,关门的瞬间,她仿佛听到静室里传来棋子落盘的轻响,清脆得让人心头发紧。
待毒女离开,白弥勒重新坐回棋桌前。棋盘上的黑白子已隐隐形成对峙,白子看似处于劣势,却暗藏杀机。他执起一枚白子,指尖悬在棋盘中央的天元位置,沉吟片刻,轻轻落下。
这一子落下,原本胶着的棋局瞬间风云突变——白子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将黑子的几路攻势尽数盘活,又隐隐扼住了黑子的命脉。
白弥勒看着棋盘,满意地笑了:“林峰啊林峰,让我看看,你要如何应对这一手。”
水镜中的林峰似乎有所感应,正与林御说话的他突然抬头望向天空,眉头微蹙,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仿佛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
“感觉到了吗?”白弥勒轻笑出声,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对弈,每一步都藏着千回百转的心机。”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远方的云海翻涌如浪,月光透过云层洒下,在山峦间投下斑驳的影。作为十八世的轮回者,他见过太多天才如流星般崛起又陨落,有的败于力量,有的困于人心,有的则毁于自己的执念。
可林峰是不同的。
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白弥勒看到了自己第一世的影子——那个为了给家人报仇,不惜与整个宗族为敌的农夫,眼中同样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我们其实是一样的。”白弥勒望着云海,声音轻得像叹息,“最初都只是想保护重要的人,可走着走着,就在仇恨里迷失了方向,在力量中忘了初心。”
只是,他早已在轮回中彻底堕落,将玩弄人心视作乐趣;而林峰,还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挣扎,还保留着一丝不肯放弃的温度。
这份挣扎,这份在泥沼中仰望星空的执着,比最终的胜负更让他着迷。
“挣扎吧,痛苦吧。”白弥勒的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仿佛在欣赏一场盛大的戏剧,“让我看看,你能在这条路上坚持到什么时候,看看你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我。”
云海在夜风中变幻着形状,像人心般难以捉摸。
这场跨越正邪的博弈里,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林峰以为自己在步步紧逼,白弥勒以为自己在掌控全局,毒女和林御们则在各自的立场上奋力落子。
可谁又知道,他们或许都只是更高维度棋局中的棋子,真正的棋手正站在云端,冷眼看着这盘棋如何走向终局。
白弥勒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伸出手,仿佛要将整个云海都握在掌心,指尖的月光冰凉而虚幻。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静室里的水镜渐渐暗了下去,只剩下棋盘上的黑白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