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惊鸿的手僵在半空中,银针仿佛重若千钧般,缓缓滑落,“叮”的一声脆响,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一道黑影突然出现立在那扇破木门上,断臂垂下,鲜血正在一滴一滴的坠落,那张脸,像是从坟墓里爬出的死人。
她没有后退。
只是慢慢抬起另一只手,从袖中抽出第二根银针,指尖轻轻一弹,针尖抵住自己的咽喉。她死死地盯着那张脸,声音冷得如同从井底捞起的铁:“你不是她。凌惊鸿十年前就死了,吊死在先帝赐下的白绫上。”
话未说完,头顶木门轰然坍塌,砖石砸落,烟尘四处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那黑影随碎瓦一同消散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地上只剩下一滴血,卡在砖缝之间,泛着微弱的金光。
“走。”她收起针藏入袖中,弯腰拾起染血的半张纸,转身便向暗道深处走去。
周子陵扶着昏厥的萧彻紧紧的跟在她后面,阿鲁巴断后,脚步踩在湿冷的石面上,闷响一声接一声。云珠跌跌撞撞追上来,嘴唇苍白如纸,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冷芝麻饼,此刻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凌惊鸿在岔路口停下,背靠石壁,摊开那半页残纸。火折子的光太弱,“太子暴毙”四字残缺不全,墨色发乌,火漆印裂如蛛网。她指尖划过印痕,忽然一顿——萧彻塞玉佩时手指颤抖的弧度,竟与二十年前那份假诏书盖印前,掌印官右手发颤的姿势,一模一样。
她抽出银针,轻轻刮过墨迹。
针尖瞬间变黑,仿佛被毒噬咬。她凑近一嗅,一股腐腥味直冲鼻腔——守宫血混朱砂,正是宫中巫咒术的旧方。上辈子冷宫出事时,三具妃子尸体的指甲缝里,便残留着这股味道。
“有人用活人的血写诏书。”她低声说,“写完,还得让这人死。”
云珠颤抖着靠近:“小姐……这血……是不是……”
“不是萧彻的。”她打断云珠的话,目光扫过他肩上渗血的布条,“这是女人的血,常年居住在深宫,药石浸泡身体,血里带着苦味。”
周子陵皱眉道:“可谁敢用巫术写诏?那是灭九族的大罪。”
“所以只写半页。”她冷笑着说,“能够达到定罪的目的,也好杀人灭口。幕后之人不是要真相,只是要借刀杀人。”
她将纸页翻过面来,边角一道细线忽闪一下子。她眯着眼睛,用针尖挑开——是绣线,极细,藏于纸背接缝,非亲手拆解绝难察觉。
“缠魂绣。”她指尖微微一颤。
云珠突然尖叫一声:“这针法!和小满姐姐死时裹尸布上的一模一样!”
空气骤然一下子冻结住了。
凌惊鸿的呼吸一滞。记忆如潮水翻涌——小满被发现那日,嘴角竟带着笑,手中攥着半块绣布,针脚绕三圈,收尾隐于纹路之下,正是她独创的“缠魂绣”。当时以为是遗物,如今才懂,那是凶手留下的记号。
“不是巧合。”她声音低沉,似从地底爬出,“是同一双手,同一根线,织了二十年的局。”
阿鲁巴一把抓起残页:“烧了它!沾了邪术的东西,留不得!”
“不行!”周子陵猛地拦住,“烧了就什么都没了!”
凌惊鸿却已将纸按向火盆边缘。火苗舔上一角,未燃,反浮出一个人形轮廓——四肢关节处,刻着“庚午”二字。
“巫蛊偶。”她凝视那字,“以诏为皮,以血引魂,谁碰谁中招。写诏之人,早已将目标钉死。”
“庚午……”周子陵喃喃,“是苏婉柔的生辰?”
话音未落,暗道深处传来一声猫叫——短促、尖利,令人毛骨悚然。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通体黑毛油亮,双目泛着诡异的金光,疾冲残页,一口叼住,转身飞奔而去。
突然间,一支银弩破空而至,正中猫的咽喉。弩出自侧道暗处,乃钦天监暗探所射。他们见猫叼走残页,恐秘密被泄露,欲以弓弩夺回。
黑猫扑地,残页滑出,口中沾满鲜血。
弩从侧道射来,快得不见人影。凌惊鸿冲上前去,拾起猫尸,手指探入喉咙——弩尖极细,入肉三分,恰巧避开心脉,仿佛刻意留它一息。
“不是要杀猫。”她低语,“是要夺诏。”
她转头看向那支弩,伸手拔出,拭去上面的血迹。弩身刻着细纹,蜿蜒如星轨——正是钦天监夜巡令的标记。她翻过弩机,在扳指内侧摸到一道刻痕——双鱼图腾,与玉佩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钦天监的人。”她冷笑道,“用的却是北狄的弓弩。”
阿鲁巴捡起残页递过来:“现在怎么办?证物差一点又丢了。”
凌惊鸿接过残页,指尖划过“庚午”二字,忽而停住。她将纸对向火光,火折子凑近——在“太子暴毙”之下,竟有一道极细的划痕,似被人用刀尖篡改过。
原来写的,不是“暴毙”。
是“谋逆”。
她瞳孔骤缩。
二十年前的宫变,先帝驾崩,太子被指谋逆,满门抄斩。可若诏书原为“暴毙”,后被人改为“谋逆”……那真正的罪名,竟是伪造的。
“有人改了遗诏。”她声音冷得刺骨,“用巫蛊的血,用缠魂的线,用钦天监的弩,一步步,将死人塑为逆贼。”
云珠颤抖得几乎站不稳:“那……那小满姐姐……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个?”
凌惊鸿未答。
她想起小满死前那夜,偷偷塞给她一块绣布,低语:“小姐,有人在改命。”她当时不解,如今才明白——小满发现了诏书上的绣线,竟与宫中老档案御诏边角的线,一模一样。
她因此被灭口了。
而凶手,用同样的线,同样的血,同样的手法,二十年后,再次写下一道残诏。
目标,仍是那个“逆”字。
她低头看向萧彻,他仍昏迷不醒,精血未止。玉佩在她袖中发烫,裂纹更深。星象锚点未断,仪式尚未终结。
“他们要的不是废太子。”她缓缓站直身,“是要让‘逆’字成立,让血脉断绝,让天命重写。”
周子陵压低声音:“可苏婉柔的生辰是庚午,猫也死了……她是不是已经……”
“猫死了,人未必死。”她盯着那支银弩,“有人不想让她活,有人不想让她死。猫是替身,诏是诱饵,射猫之人,才是真正想藏东西的。”
阿鲁巴忽然抬手一指:“有人来了!”
脚步声从主道逼近,整齐而沉重,是铁靴踏在石板上的回响。
凌惊鸿迅速将残页藏入怀中,银针滑入指间。她看向周子陵:“带萧彻走暗道,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你一个人——”
“我不是去打。”她眼神冷如刀锋,“我是去让他们看看——谁才该死。”
她转过身,朝主道走去,脚步轻如猫行。
火折子即将熄灭,她最后看了眼残页——在“谋逆”那道划痕旁,沾着一粒金粉,与萧彻的血,如出一辙。
她捻起金粉,藏进针囊里。
主道的火光渐近,她贴墙而行,指间扣着银针。前方拐角处,火把晃动,黑甲列阵,领头者高举长戟,戟尖一朵血莲。
西域的记号。
她冷笑着,抬起手,银针疾射火把。
火灭了。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如擂鼓般响。
火再亮时,她已不在原地。
墙上只留下一道刻痕——是“逆”字的反写。
阿鲁巴从暗渠探头,低吼:“人呢?”
无人应答。
唯有火把映在石壁上的影子,像一道未写完的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