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在往下滴落,砸在已经凝固的岩浆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嗒”。那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不像水滴,倒像是沙漏里最后一粒沙滑过铜管的声音。
凌惊鸿的手腕还在流血,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头顶那幅缓缓旋转的星图,一圈又一圈,每转一次,她就觉得身体里好像被抽走了一点力气。
可她不能闭眼。
就在刚才,那一滴血落下的瞬间,星图突然停了一下。就在那短短的一瞬,她看见了——不是什么命运,也不是轮回,更不是虚无缥缈的命盘,而是一张图,一张机关图!
她猛地闭上眼睛,前世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皇陵地宫刚建好的那一夜,她站在图纸前,看着工匠用朱砂画出九鼎的位置。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血线要绕成一个圈?为什么每个机关的枢纽都要靠活人的气息才能启动?
现在,她终于懂了。
她睁开眼,声音沙哑:“这不是命……是阵法。九鼎是关键,血是引子,轮回闭环,其实是开启机关的路径。”
话音刚落,头顶的星图又转了一圈,速度比之前慢了一些,仿佛听懂了她说的话。
萧砌站在几步之外,脚踩在黑色的岩浆上,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像。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那玉佩通体暗红,像是被岩浆烧过一样,表面有细细的纹路,隐约能看出是一条盘着的龙。那些纹路的走向,竟然和她记忆中九鼎分布图的连接路线一模一样!
“它认了我的血。”他说。
凌惊鸿盯着那块玉佩,喉咙发紧。她认得这个东西。前世,先帝临死前死死攥着它,说“龙脉断则国运倾”,可谁也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现在它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萧砌的手里,还“认了血”?
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脚步有点虚,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她在萧砌面前站定,伸出手:“给我看看。”
萧砌没有立刻给她,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得像井底的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玉佩放进她的掌心。
一碰上手,就感觉温温的,不烫也不冷,反而像有生命似的,微微发烫。玉佩上的纹路在她指尖下轻轻的起伏,像心跳一样。
她低头仔细一看,忽然发现玉佩背面有一道极细的裂痕,那裂痕的走向,竟然和星图上的血线完全重合!更奇怪的是,当她的血顺着指尖滑下来,滴在那道裂痕上时,玉佩竟然轻轻的震动了一下。
“你也……流血了?”她抬头问他。
萧砌袖口有暗色痕迹,但他摇一摇头:“不是我的。”
凌惊鸿没有再问。她知道,有些事现在问也没有用。她只是把玉佩紧紧地攥在手里,指节都泛白了。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地震,而是脚步声——沉重、急促,还夹着金属碰撞的闷响。
阿鲁巴从火山边缘冲了进来,铠甲上全是泥灰,肩甲裂了口子,脸上也有擦伤。他一路跑到她面前,喘着气跪下,声音嘶哑:“凌姑娘!北狄密使进京了!”
凌惊鸿没有动,只淡淡问道:“说清楚。”
“昨夜子时,密使偷偷进了城外猎场,和魏渊见了面。我派去盯梢的人亲眼看见,他们摊开一张图,上面画着星轨,写着‘引星开陵’四个字。魏渊说……要用活人祭鼎,才能启动地宫机关。”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凌惊鸿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又抬头看向星图。引星开陵——星图出现,机关启动。他们要抢在她的前面,打开皇陵地宫!
“他们知道星图在哪?”她问。
阿鲁巴摇头:“不知道具体位置,但他们知道星图和九鼎有关,必须用‘命定之人’的血才能激活。他们……在找你。”
萧砌忽然开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阿鲁巴抬起头,眼神坦荡:“我杀了那个盯梢的人。他被北狄人发现,临死前用血在地上写了个‘凌’字,还指了方向。我顺着痕迹追过去,听见了他们的计划。”
凌惊鸿沉默了一会儿,把玉佩收进袖子里。她转身,朝火山边缘走去。
云珠还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呼吸很弱。顾昀舟靠在礁石边,昏迷不醒。周子陵在远处躺着,眉心那点红光已经暗了。
她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脚下的岩浆凝成一片黑色镜面,映出她模糊的影子。她蹲下身,手指轻轻划过地面,顺着星图里的血线描摹。指尖划过的地方,岩浆表面竟浮现出淡淡的刻痕——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为刻下的机关纹路!
她猛地抬起头。
这根本不是什么星图投影,而是被封在岩浆下面的地宫机关总图!九鼎位置、血线路径、启动顺序,全藏在这里。只是被高温封住了,只有特定条件下才会显现。
而她的血,就是钥匙。
“他们想用活人祭鼎……”她喃喃,“可他们不知道,要祭的不是别人,而是启动机关的人自己。”
萧砌走到她的身后:“你打算怎么办?”
她没有回头:“抢在他们前面,找到地宫的入口。”
“你知道在哪吗?”
“不知道。”她站起来,望向京城方向,“但我知道,魏渊一定知道。他手里有前世的图纸,还有那支发簪。他不是在等星图出现,他是在等我出现。”
阿鲁巴站起来:“我陪你去。”
“你不该来。”她看着他,“北狄密使进京,你作为使臣却擅自离开,回去就是死罪。”
“我知道。”阿鲁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可我欠你一条命。上次边境,你放我走,我说过,下次换我来保护你。”
凌惊鸿没再拒绝。她看向萧砌:“你呢?”
萧砌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擦掉袖口的血迹:“我跟你去。”
“我不信你。”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因为玉佩认了血,我就得走完这条路。不管这是命,还是局。”
凌惊鸿没有再说话。她捡起一块碎石,蹲下身,在岩浆地上画了九个点,按星图的位置排列好。然后,她用指尖蘸了点血,连起其中三条线。
“九鼎为枢,血线为引。”她低声说,“只要找到其中一个鼎,就能反推出整个机关的布局。”
最后一笔刚画完,地面突然轻轻的震动。
不是地震,是地底传来一阵低沉的机械声。紧接着,岩浆表面的星图开始缓缓下沉,像是被什么东西重新封印了。
“时间不多了。”她说。
阿鲁巴上前一步:“我们现在就出发?”
“不。”她摇头,“先回城,但不能走正门。魏渊已经知道我还活着,肯定在宫门口埋伏。我们得走暗道。”
“你知道暗道?”
“我知道一条。”她看向萧砌,“先帝建皇陵的时候,留了条密道,直通地宫。入口在……太庙偏殿的地窖。”
萧砌皱眉:“太庙守卫森严,而且……二十年前就塌了。”
“塌了也能挖。”她站起来,拍了拍手,“你带路。”
萧砌没有动:“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你不帮我,也会去。”她盯着他,“因为你想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活着出去。”
萧砌看着她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阿鲁巴立刻起身:“我先去城外接应,顺便查查北狄密使住哪儿。”
“别打草惊蛇。”她提醒,“他们还不知道你已经脱离北狄。”
“明白。”阿鲁巴一笑,转身离开,脚步沉重却坚定。
凌惊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血还在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拿出玉佩,翻到背面。那道裂痕还在,而刚才滴上去的血,竟然顺着裂痕渗了进去,不见了。
她指尖轻轻抚过裂痕,小声嘀咕:“你到底……认的是谁的血?”
萧砌站在她的身后,忽然问:“你不怕这是个圈套吗?”
“怕。”她收起玉佩,迈步往前走,“可我不走,才真的进了圈套。”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火山边缘,脚步踩在凝固的岩浆上,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就在他们快要离开时,凌惊鸿忽然停下。
她回过头,望向那片正在慢慢沉下去的星图。
最后一道光即将消失的一刹那,她看见——星图中央,原本写着她名字的地方,血迹竟然在动,像活的一样,缓缓爬向另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她从没见过。
她瞳孔一缩,刚想上前,地面猛地一震。
星图彻底沉入岩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她站在原地,手紧紧攥着怀里的玉佩,指节都发白了。
萧砌走近,低声问:“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玉佩更深地藏进怀里,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风从火山口吹过,卷起一缕灰烬,落在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