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惊鸿背贴着墙,屏息凝神,连心跳都仿佛被压低了。云珠躲在她身后,指尖微微发颤。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出两个交错的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低声在交谈,语声模糊不清。
那名杂役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投向窗外。
她没动,也没出声。
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哨,指尖缓缓抚过哨口边缘那道刻痕——那是三年前废弃密语系统的唯一信物。如今再吹响,已无人知晓其真伪。
“嘘——”
一声短促的哨音划破夜色。
屋内骤然寂静。
北狄死士猛地站起,手已按在腰间短刀之上:“谁?”
周文通快步走向窗边,伸手欲推窗扇。凌惊鸿眸光一冷,抬手弹出一颗泥丸,精准击中檐角铜铃。清脆铃声随风荡开,宛如有人自远处奔过来。
“那边!”北狄死士侧耳倾听,立刻转身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凌惊鸿闪身至门侧,剑尖轻巧挑开门闩缝隙,一片薄如蝉翼的迷香片顺势随气流飘入屋内。无色无味,却能在三息之内令人头晕目眩。
屋中脚步渐显踉跄。
灯火摇曳,人影歪斜。
她一脚踹开门,剑尖抵住周文通咽喉,声音冷若寒冰:“说,是谁指使你冒用我的印信?”
周文通跌坐在地,面色惨白:“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凌惊鸿冷笑,从怀中取出一片干枯的槐叶,轻轻置于案上,“那你认不认识这个?它连着三百七十二个人的名字。你不吐实话,明日此时,便会有三十人‘意外身亡’。”
周文通瞳孔骤缩,嘴唇颤抖不止。
他认得这片叶子。
三年前,傀儡线初建之时,每位接头眼线皆会收到这样一片槐叶,既是信物,也是警告。此物早已随旧系统一同封存,谁料今日竟重现人间。
“是……是李承恩……”他终于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他引我入局,说只要听话,每月都有银子拿。可后来……北狄抓了我娘,逼我为他们办事……”
“昨夜那份‘田产核查’文书,是你伪造的?”
“是我写的……但内容属实!他们就是要查太庙东厢是否藏有副本!我别无选择,他们手里攥着我全家人的命啊!”
凌惊鸿目光转向角落里的北狄死士。那人仍站着,眼神浑浊,却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她挥了挥手,云珠立即带人进来,封锁值房内外。两名伪装成救火杂役的亲信太监守在门口,低声禀报:“外面已安排妥当,无人能进出。”
“把他押进天牢。”凌惊鸿指向北狄死士,“不准用刑,也不能让他死。我要他在众人面前开口。”
北狄死士被拖走时,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
她神色未变,心中却猛然一紧。
这笑不对劲。
太过镇定。
但她无暇深思。
转身盯住周文通:“现在,写供状。一字不许错。”
周文通伏于案前,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凌惊鸿立于身旁,逐字逐句紧盯着。供词详尽——如何被李承恩拉入傀儡线,如何遭北狄胁迫背叛,如何伪造她的印信调动外围探子,乃至今夜接头指令,尽数写下。
最后一捺按下血印,墨迹未干。
她从密匣中取出那封血书原件,摊在桌上。朱砂混着血写就的字迹已然发暗,落款正是慕容斯亲笔。再将供状并列摆放,时间、地点、人物、行动路线,一一吻合。
证据确凿。
她将两份文书收入袖中,转身走出值房。
天边泛起了微光。
政事堂的晨钟尚未响起,宫道上冷冷清清。她一路沉默,云珠紧随其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抵达太极殿偏阁,她当即下令召见六部要员,称有紧急军国大事。又遣心腹前往御前,请萧彻亲自监审。
半个时辰后,政事堂外已聚集三十余名官员,个个神色凝重,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凌惊鸿立于高阶之上,身着玄色官袍,袖口绣金线蟠龙纹——这是近日方获准使用的身份标志。
她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昨夜,户部书办周文通勾结外敌,伪造本官印信,图谋扰乱朝纲。”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现人证物证俱全,诸位可愿一观?”
话音刚落,两名侍卫押着周文通上前,跪伏于地。紧接着,另一队人带出北狄死士。那人脸上带伤,脊背却挺得笔直。
“此人左手腕内侧有弯月形疤痕,乃北狄死士标记。”凌惊鸿指向其手腕,“昨夜他与周文通密会,意图盗取宗人府秘档,已被当场擒获。”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她不再赘言,取出血书与供状,命人传阅。片刻后,户部尚书脸色铁青,礼部侍郎低头不语,都察院左都御史甚至悄然后退半步,似要撇清干系。
“慕容斯虽已伏法,余党未清。”她朗声道,“勾结外邦、篡改账册、操控宗卷、陷害忠良——此等罪行,岂容姑息?”
她当众宣读涉案名单:七人即刻罢官,三人流放岭南,其余贬谪边郡。家产查封,亲属严加看管。
言毕,无一人敢辩。
政事堂外,囚车早已备好。铁链叮当作响,周文通被人推上车时,回头望了她一眼,眼中满是悔恨。
她未曾看他。
只遥望着宫门方向。
一辆青轿缓缓而来,轿帘掀开一角,露出周子陵沉静面容。他走下轿,身着新赐青袍,步入户部稽查司大门。
众人侧目。
旧势倾颓,新人将立。
她转身步入政事堂,接过最后一份文书——枢密院呈报的宫门出入记录副本。翻至末页,她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
李承恩。
昨夜戌时四刻,持临时腰牌进入内廷监,用印后离去。全程不足一刻钟。
她盯着那名字,许久未动。
随后,将文书投入炭盆。
火焰腾起,吞噬字迹。
云珠立于门口,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她终于开口。
“李承恩……真的背叛了吗?”
她没有回答。
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片崭新的干槐叶,轻轻夹入随身携带的册页之中。
这是新的开始。
也是新的陷阱。
晨光洒落宫道,她伫立石阶之上,目送囚车渐行渐远。风吹起衣袖,袖中血书微微作响。
慕容斯的时代,已然终结。
但她深知,真正的较量,从来不在台面之上。
那夜,北狄死士被押入天牢时,狱卒发现他右手始终紧握,似攥着某物。掰开一看,掌心空空如也,唯有一圈淡淡划痕,仿佛曾握过一枚小印。
而那枚印,此刻正静静躺在凌惊鸿的案头,印面朝下,从未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