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钟声刚刚响起来,凌惊鸿已站在含光殿外的台阶下。
她没有抬头看天色,只听得殿内“啪”地一声拍案,震得屋檐下的铜铃轻颤。紧接着,一道人影快步冲出,裙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是苏婉柔。
她面色发青,双唇紧抿。经过凌惊鸿身边时,脚步稍微一顿,目光狠厉地扫了一眼,又迅速移开,随即匆匆离去。
凌惊鸿纹丝未动,袖中手指暗掐掌心,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她清楚朝会上发生了什么——苏婉柔当众主战,言辞激烈,几乎是指着皇帝斥其怯懦误国。那模样不似伪装,倒像是被逼至绝境。
她步入大殿。
萧彻仍端坐在龙椅之上,手中握着一份边报,眉头深锁,指尖用力压着纸角,仿佛要将纸张捏碎。群臣垂首肃立,无人敢言。方才的争执虽已平息,殿中却依旧寂静得令人窒息。
凌惊鸿行至殿中,行礼动作沉稳从容。
“陛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北狄要地之事,不宜仓促决断。”
萧彻望向她,眼中透着疲惫,也藏着试探。
“你说。”
“战事重大,非万不得已不可轻启。”她语气平静,“眼下北狄使团来势汹汹,未必真欲开战,或许是虚张声势,试探朝廷底线。若我们立即强硬回应,正中其下怀;若一味退让,则助长其气焰。”
她略作停顿,目光掠过几位大臣:“不如先遣人前往边境查证虚实,同时令边关守军加强戒备,以守为主。如此既不失体面,亦可避其锋芒。”
萧彻沉吟片刻,终于松开了紧攥的边报。
他缓缓点了点头:“准奏。礼部选一人,三日内启程赴北境查访。”
群臣应声而动,殿中气氛稍微和缓。
凌惊鸿退回原位,眼角余光瞥见侧门处一名小太监匆匆而出,步履急促。她记下了那人衣领的颜色——青灰,正是内务司采办房的标识。
这有点不对劲。
她未当场点破,心中却已有所警觉。
退朝后,她在回廊下遇见云珠。
小姑娘躲在柱子后,嘴里嚼着桂花糕,腮帮被撑时鼓鼓。见她走近,慌忙将剩下的塞进袖中,油纸却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又在偷吃?”凌惊鸿淡淡开口。
云珠缩了缩脖子:“我就咬了一口……”
“咬一口能塞满整只袖子?”她语带无奈,“说吧,你听到了什么?”
云珠立刻压低声音:“娘娘,苏妃走时回头看了好几回,像在找人。我还听见她跟嬷嬷说‘阿鲁巴那边还没信’……”
凌惊鸿眸光微闪。
阿鲁巴是北狄副使,素来隐于幕后。前世她仅见过次,是在一场秘仪之后。一那人捧着黑色陶罐走出,脸上绘着诡异纹路,双目空洞,宛如傀儡。
当时她未曾在意,后来才知,那是北狄秘术中的“换命仪式”。
“还有别的吗?”她问。
云珠点头:“两个宫女在茶水间聊天,说北狄人用香料能使人癫狂,甚至将死魂附于活身。她们还提到当年皇后寿宴上,有个舞姬跳着跳着就变了模样,眼白翻起,口中念着怪语……”
凌惊鸿眉心微蹙。
这些事不该有人知晓。那夜情形,连宫中档案都未曾记载。
她忽然想起昨夜记账时写下的一句:“四月十五日,信出,鱼动。”
那时她以为只是苏婉柔在挣扎,如今看来,背后另有黑手。
“你去药房一趟。”她低声吩咐,“找个机会问那个老太监,就说你是来取安神汤的,顺便打听最近是否进过奇怪的药材。”
云珠眨眨眼:“他不说怎么办?”
“你就告诉他,是我让你查的。此事若能查明,赏你一月蜜饯。”
云珠眼睛一亮,转身欲跑,又被唤住。
“别再偷吃了。”凌惊鸿轻声道,“下次被抓住,罚你三日不准碰甜食。”
云珠吐了吐舌头,蹦跳着离开。
午后斜阳洒落回廊,凌惊鸿手中多了一块布角。
是云珠带回的。她在北狄使馆附近买香料时,小贩不慎掉落。布上绣着两只鸟,头对明月,线条粗拙却规整。
双鸟衔月。
她前世曾在一本禁书中见过此图。这是北狄旧部传递紧急讯号的暗记,意为“信已送出,请速回应”,唯有王族或祭司方可使用。
阿鲁巴绝非普通使臣。
正思忖间,一名小太监迎面而来,手持书信,胸前挂着内务司腰牌。
“凌大人,这是陛下刚批阅的边报抄本,请您过目。”
她接过展开,一眼便见一句:“北狄内部有变,右贤王与单于争权激烈,使团立场不明。”
这封信……并非早朝前所写。
她记得清楚,早朝时萧彻手中的边报并无此条。这是事后添补的。
是谁送上去的?
她合上信函,神色如常:“这信谁送来的?”
“是个陌生士兵,穿羽林卫士服饰,但腰牌从未见过。”
她指尖微顿。
假传令兵,假身份,内容却是真的。
这不是陷害,倒像是有人故意让她看见。
但她不能置之不理。
当夜,她拟了一封密折,以边关探子口吻重述情报,重点提及“北狄使臣与旧部往来频繁,恐有勾结”,悄然呈至萧彻案前。
她不相信萧彻看不出蹊跷。但她要让他明白——有人借他之名搅乱朝局,而此人,极可能就在北狄使团之中。
夜深了,云珠归来。
“娘娘!”她喘着气,“我找到那老太监了!他喝醉了,在厨房门口嚷嚷,说御药房去年收过一批‘影砂香’,说是安神用,可烧起来气味古怪,闻者皆做噩梦……他还说,那香是姓赵的采办官经手的,可那人半个月前就被调去守陵园了!”
凌惊鸿的眸光骤冷。
影砂香——她前世查过,乃北狄秘术“引魂”之物,混合于香中点燃,可致人神志昏沉,易于操控。
难怪近日宫中怪事频频发生。
她当即下令:严密监视内务司采办房,追查姓赵官员下落;同时命心腹太监放出风声——皇上已下令彻查宫中异香来源,知情不报者,一律贬为苦役。
消息传出不到两个时辰,便有回报:阿鲁巴昨夜曾派人接触苏婉柔旧仆,留下一块布帛,图案正是双鸟衔月。
她独自坐于灯下,指尖摩挲着布角,心中已有定计。
阿鲁巴与苏婉柔尚未断联。他们在等时机。
而她,也在等。
次日清晨,她刚起身,云珠便慌张忙慌的闯入。
“娘娘!苏妃宫里的人全换了!原来的嬷嬷丫鬟都被驱逐出宫,新来的全是陌生人,连名字都没录入宫册!”
凌惊鸿起身更衣。
“走,去偏殿。”
途中,她远远望见苏妃宫门紧闭,门前立着四名陌生宫女,装束特殊,袖口绣着细密波浪纹——那是北狄东部部落的标志。
她未停留,路过时稍稍放缓脚步。
就在此刻,其中一名宫女忽然抬头,直直盯向她。
那一眼,不像宫女,倒似猎人锁定猎物。
凌惊鸿未避,亦未停,径直前行。
回到房中,她提笔写下一行字:
“四月十六,风起,网开一角。”
墨迹未干,门外传来脚步声。
云珠进来,手中握着一封信,脸色苍白。
“娘娘,这信……是刚才插在您门口刀鞘上的。”
她接过拆开。
信上只有八个字:
“双信皆入虎口,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