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停在院子里,通体漆黑,泛着幽冷的光。凌惊鸿伸手触向棺盖,指尖刚一碰上,便感觉到一股寒意直透骨髓。
她却没有往回缩手。
云珠站在她的身后,怀里抱着一叠纸钱,嘴唇微微发白。她本想劝小姐莫要碰这个不祥之物,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几日变故太多了,她也早已学会不再多言,只是听命行事。
凌惊鸿将棺盖推开一道缝隙,棺内空无一物,唯有底部刻着一行小字:“承愿珏归位之日,七魂共开启。”
她凝视了良久,方才合上棺盖,转身离去。
回到勤政殿堂的侧阁,她从袖中取出昨夜在北狄使馆寻得的符纸与羊皮令,平铺于案上,对照记忆中的名字逐一核对。前世临死前,她曾见过完整的血祭名单,共有九个人。如今仅能确认六个人,余下三个人仍不知所踪。
礼部送来的旧档缺失一页,关键处被焚毁掉了,只剩下焦黑的边缘。她问过几位老吏,皆称年久难查。
但她却不相信。
她唤来云珠,低声吩咐道:“去档案库找张老吏,说我要核对二十年前春祭当日进出宫门的名册副本。不必提血祭,只道是查验香火有无遗漏。”
云珠点点头,快步而去。
凌惊鸿独坐在灯下,指尖轻叩着桌面。她清楚知道有人在拖延,故意让资料残缺。这类伎俩她见得太多——只要无人追查,过几日便会说“原件已毁”或“虫蛀难辨”。
她不会让他们的如意算盘成真。
半个时辰后,云珠带着一位驼背老人归来。老人颤巍巍递上一本薄册,说是当年守门太监私录,一直藏于祖母针线筐中,从未有示过人。
凌惊鸿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七个人的名字上。
其中三个人让她骤然停顿。
第一位是礼部侍郎之父,十年前告老还乡,却自那以后每月十五都收到一笔银钱,来源为北境商队,名义为“修缮祖坟”。
第二位本应早已病亡,户籍记载暴毙,可去年冬日,有人曾在城西破庙中见过其人,手中握着一支青铜铃。
第三位最为蹊跷,同一姓名竟出现在三份不同文书中,官职各异,似乎有人刻意抹去其真实身份。
她将三个人名字圈出,誊抄至黄绢之上,以朱砂点下三枚红印。
随即起身穿上外衣,径直朝冷宫走去。
冷宫外有一片荒废的碑林,杂草丛生,高过人肩。她记得前世一位老宫女提过,此处曾埋下一批替罪之人,碑文不能明写,只能用隐语暗记。
她在倾倒的石碑间翻寻,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块断裂的残碑。其上赫然刻着“承愿珏”三个字,旁侧小字写道:“代祀者七,魂不归位。”
她指尖轻抚过那行刻痕,触感与梦中所闻之声如出一辙。
原来并非九人同祭,而是九人之中择一人献祭,其余八人辅佐。真正能继承仪式之力的,唯有七位“代祀者”。他们不死,只要血脉尚存,便可被唤醒。
柳如眉母女,仅是其中之一。
另有六支,却隐匿于暗处。
她站起身来,拂去残碑上的尘灰,命人将碑抬回宫中封存,自己匆匆返回了勤政殿。
刚踏进大门,禁军来报:北境骑兵已在边境集结,人数不多,但行迹诡秘,似在等待信号。
与此同时,东宫卫队轮值出现了异常。原定今日换岗的将领突然请告假,接任者为其表弟,而此人早年曾与贵妃家族有远亲关系。
凌惊鸿听罢后并未言语,当即取出金虎符,下令封锁三处藏书阁,严禁任何人出入,违者就地扣押。
她落座案前,将黄绢卷起,收入袖中暗匣。
云珠端着茶进来,见她神色凝重,不敢多问,放下茶盏便悄然退了下去。
天色将暮的时候,巴图鲁到了。
他立于殿外,身着北狄的服饰,手提一个布包。见凌惊鸿出来,低头行礼。
“我知道你在查什么。”他说,“你也明白,我并不完全属于他们。”
凌惊鸿未语,只示意他入内。
巴图鲁落座后打开布包,取出一本族谱,纸页泛黄,边角卷曲。
“我们这一族有个规矩:每代须选一人背负‘遗忘之名’。此人不得婚娶,不可生育,更不能泄露所知之秘。他活着,只为记住不该被人知晓的事。”
他指向族谱中一行字:“这是我的叔父。五年前失踪,失踪前留下一句话——‘若南朝现异象,便是七魂将醒之时’。”
凌惊鸿凝视着那行字,问道:“你能联络上其他的守誓人吗?”
“能。”巴图鲁点了点头,“但我需要时间。而且……你要保证,他们若现身,不会被当作奸细拘捕。”
“我只要你帮我确认一件事。”她说,“这七个人之中,是否还有人活着?他们的后裔,是否已经被唤醒?”
巴图鲁沉默了片刻,答道:“我可以尝试。但你要明白,一旦他们出现,便不会再躲避。他们会一直追随,直到仪式完成,或彻底终结。”
“我不怕影子。”凌惊鸿道,“我怕的是等他们动手了,我才看见。”
二人达成了约定。巴图鲁留下族谱,承诺三日内开始联络可以相信的族人,绘制散落支系图谱。
送他出门时,凌惊鸿忽而开口:“若有朝一日,你发现自己也在那个名单上,你会如何?”
巴图鲁脚步一顿,回首望了她一眼。
“那我便是你的刀,而非你的盾。”言毕,转身离去。
凌惊鸿伫立于廊下,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她抬手轻抚袖中的暗匣,旋转身回到屋中。
云珠正在整理文书,见她进来,抬头问道:“小姐,今晚还要去看那口棺材吗?”
“不必了。”她说,“它不会再动。”
话音未落,院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石块落地的声音。
她猛然转头望向窗外。
院中那口黑棺静静地矗立,棺盖的边缘,一道细缝正缓缓渗出红色的液体,沿棺身蜿蜒而下,在青砖上积聚成一小滩。
凌惊鸿疾步而出,蹲下身仔细察看。
那液体无味,触感微粘。她蘸取少许,在月光下细细的端详。
这并非是血液。
倒像是蜡油混了墨汁。
她站起身,对守夜的太监道:“增派两班人手,严密监视此棺,但凡有异动,立即来报告。”
太监连忙应下。
她返身进入屋内,打开暗匣,再看黄绢上的名字。
七位代祀者,七支血脉。
目前,她仅寻得三条线索。
其余四支,究竟藏身于何处?
她忽然想起巴图鲁所说的“守誓人”,心头一震。
这些人不是在躲避她。
他们在等她主动开门。
她的手指紧紧扣住暗匣的边缘。
门外起风了,灯笼随风摇曳。
院中那抹红液仍在流淌,已漫过了第三块青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