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云珠便回来了。她手中攥着一张纸,脚步匆匆,一进屋便带进一阵风。
凌惊鸿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幅图——那是她昨夜亲手绘制的路线图,上面清晰地标出了庚字仓、西角门和佛堂香炉的位置。
“查到了。”云珠将纸放在桌子上,“孙昭媛昨夜焚烧的经书,是宫里十年前已停用的老版《心经》。内务司说这类经书早该销毁,如今只剩三卷流落在宫外。”
凌惊鸿没有抬头。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滑动,从佛堂一路划向皇陵的西侧。
“灰烬里的符纸呢?”
“在这。”云珠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掀开一角,露出半片焦黑的残纸。
凌惊鸿接过纸片,指尖刚触到那粗糙的边缘,心头猛然一震。
纸上纹路极细,似以极细笔锋勾勒而成。中央有个符号,形如两个相扣的圆环,又像两股缠绕的绳结。
她闭了闭眼。
前世记忆瞬间翻涌而至。
这符名为“双生契”。并非用于祭鬼,而是用来缔结命契——一人死,另一人不得独活;若一人尚存于世,便须替对方承担一切罪业:血债、冤魂、诅咒,尽数压于其身。
她睁开眼睛,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这不是北狄的手法。”
“那是谁的?”云珠问。
“比血祭更古老的东西。”她说,“有人想让所有人以为苏婉柔是主谋,其实她只是被选中的替身。”
云珠怔住:“你是说……背后另有其人?”
凌惊鸿未答。她将符纸收入袖中,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
“见个人。”
巴图鲁仍在偏殿。礼部的人已来请过两次,皆称他病体未愈,不便外出。
凌惊鸿进去时,他正倚窗而坐,手中握着一只铜哨,低头凝视。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你来了。”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她说。
巴图鲁放下铜哨:“因为你既不信我,也不信孙昭媛是最后一个。”
“你说对了一半。”她走近几步,“我不信她是第一个。”
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北狄为何偏偏此时遣使入京?”
“不是你们主动来的。”她说,“是有人通知你们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们带来的消息太过精准。”她直视着他,“响箭、鹰唳、铜哨,这些都不是使节能随意使用的信物。你们不是来议政的,而是来确认一件事——比如,我是否真的还活着。”
巴图鲁没有否认。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今晨收到的。无署名,但印章是真的。”
信纸极薄,仅有一句话:“左翼已断,勿再南行。”
凌惊鸿看完,将信交还。
“你的族人让你回去。”
“我不想走。”他说,“我还想听你说完那句话。”
“哪句话?”
“你说昨夜风雨中看清了一个人。”他望着她,“现在,我想知道,你看清的是谁?”
凌惊鸿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的皇陵。
那里埋葬着先帝,埋葬着太后,也埋葬着那些死于血祭名单上的女子。
但她清楚,真正的坟墓不在地下。
而在人心深处。
“我看清的不是一个人。”她说,“是一条路。有人用死人铺路,把我推上皇后之位。他们以为我会停下来,会感激,会安分地守在这后位之上。”
她转过身,眼神冰冷如霜:“但他们错了。我走到这里,不是为了稳坐凤座,而是为了找出当年将我推下深渊的人。”
巴图鲁看着她,神情渐渐变了。
良久,他点点头:“你要查什么,我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帮。”她说,“我只需要你知道——若你回头,我会让你一同消失。”
他笑了:“那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她转身离去,脚步未停。
回到凤仪宫时,萧彻的密信已然送达。
云珠捧着玉匣立于门前,脸色微白。
“陛下派人送来的。”她说,“交代必须亲手交予您。”
凌惊鸿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封信,墨迹尚未干透。
她展开信纸,只见几个字:
“北狄已退,皇后亦安,天下可久治乎?”
表面平静,实则试探。
她在案前坐下,提笔蘸墨,回了八个字:
风止树动,根未尽除。
写罢封好,交给云珠:“送去御前,亲手交与传旨太监。”
云珠接过,略一迟疑:“若陛下问起……”
“他会懂。”她说,“不懂也无妨。”
云珠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
她起身,一步步登上凤仪宫最高的阁楼。
此处可俯瞰整座皇宫,亦能望见皇陵。
阳光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金红交错的光晕。
她立于栏杆旁,手扶木柱,袖中符纸紧贴手臂。
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云珠。
她跑得太急,登楼时几乎跌倒。
“怎么了?”凌惊鸿回头。
“孙昭媛……她不见了!”云珠喘息道,“佛堂无人,侍女说她天未亮就出门了,说是去城外慈恩寺上香。”
“带了多少人?”
“只有一个老嬷嬷。”
凌惊鸿眸光一冷。
慈恩寺距庚字仓不过五里。
她立即转身下楼,边走边下令:“召禁军副统领,率两队人马,悄悄围住慈恩寺。不得惊扰百姓,更不可打草惊蛇。”
“要抓她吗?”云珠跟在身后问。
“不。”她说,“让她走。我要看她去找谁。”
命令下达后,她返回密室,立于路线图前。
目光自慈恩寺移至庚字仓,最终落于皇陵。
三点一线。
她执起红笔,在图上画下一个圈。
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
“北狄使臣巴图鲁求见。”
凌惊鸿回过头。
“让他进来。”
巴图鲁进来时,手中提着一个包袱。
他将包袱置于桌上,打开。
里面是一件灰色布衣,还有一块腰牌。
“这是我昨夜派人查到的。”他说,“周主簿家的长随,三天前被人替换。真正的长随被囚于城南一处废院,今日清晨才逃出报信。”
凌惊鸿拿起腰牌,翻至背面。
一行小字刻于其上:庚字令·执钥者。
她眼神骤沉。
此牌样式非宫中所制,亦非朝廷颁发。
乃是私造。
“你还查到了什么?”
“那假长随带走的纸条上写着‘子时开仓,火起为号’。”巴图鲁道,“但他并未前往庚字仓,而是去了慈恩寺。”
凌惊鸿盯着腰牌,忽而问:“你为何要帮我?”
巴图鲁看着她:“因为我见过太多女人被当作祭品。我不想再看一次。”
她未言语。
将腰牌放入抽屉,走向案前。
提笔,在卷宗末尾写下一行字:
换命的人不止一个,活下来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写毕合上卷宗,抬眼望向窗外。
阳光照在宫墙上,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她微微眯着眼。
就在此时,云珠冲了进来。
“小姐!慈恩寺来报——孙昭媛进了地藏殿,烧完香后,在墙上挖出一个铁盒!”
凌惊鸿猛地站起。
“盒子里有什么?”
“尚未打开……但她取出盒子时,嘴里念了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云珠压低声音:
“她说——‘命灯未灭,轮回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