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口的泥土上留着几行脚印。凌惊鸿站在原地未动,阿鲁巴的手仍挡在她身前,姿势未曾改变。庙内再次传来爬行声,低沉而缓慢。
她转身对身旁的侍卫下令:“封锁这座庙,调禁军把守,任何人不得进出。”
话音刚一落下,她便转身离去,不再看那扇破旧的庙门,径直朝宫中走去。
云珠已经在宫门外等候多时。手中的茶碗已换过三次热水。当她看见小姐从长阶尽头走来,立刻迎上前去。
“小姐!”
凌惊鸿接过茶碗,并未饮用,只是握在手中。温热透过瓷壁传至掌心。
“回去告诉阿鲁巴,信已送到,盾仍在。”
云珠一怔,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她明白了。
朝会即将开始,文武百官已在殿前排列而立。魏渊立于最前方,白须微动。他目光扫过凌惊鸿,停顿片刻。身后三十余位大臣手持奏本,神情肃然。
钟声响了三声,众人进入大殿。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萧彻坐在侧位,身穿深衣,手指轻搭膝上,沉默不语。
魏渊出列,高举奏本。
“臣有本启奏。凌惊鸿擅自开启宗庙阵法,致使尸骸入城,百姓惶恐,天象突现异变。此等祸乱宫廷之举,若不严惩,国将不国。”
话音刚落,几位老臣立即附和。
“请削其爵位,收押审问!”
“女子干政本就违逆祖制,如今又引邪招灾,罪无可赦!”
群臣声浪迭起,大殿气氛骤然紧绷。
凌惊鸿始终站立不动,既未低头,也未辩解。待最后一人言毕,她才缓步上前。
“我有一事不明。”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魏相既知僵尸出自宗庙地下阵法,可曾知晓此阵所用乃前朝巫蛊之术?”
她稍顿,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
“更可曾知晓,布阵之人,正是你府中通北狄的幕僚——柳九章?”
她展开卷轴,火漆印清晰可见,其上赫然是先帝亲笔所书四字:秘档封存,永不示人。
“这是第一份前朝巫蛊档案。此后三日,我又陆续寻得残页,藏于皇家秘库、冷宫墙缝与钦天监废纸堆中。”
说着,她又取出几张纸,逐一摊开。
“这些,是魏相亲笔写给慕容斯密使的信件抄本,时间跨度三年,内容涉及控魂铃转移、死士调度,以及——换命血祭的进度报告。”
大殿顿时一片哗然。
一位老臣颤声问道:“你……你如何证明这些属实?”
凌惊鸿望向他,语气如常:“可请礼部比对笔迹,亦可召当年经手太监作证。若魏相敢当众否认,不妨当场脱去外衣,查验左肩是否存有北狄降头师所烙蛇形印记——那是他们结盟立誓时留下的血契标记。”
魏渊脸色骤变,袖中双手紧握成拳。
凌惊鸿转向皇帝,声音沉稳:“陛下,臣之所为,只为揭穿此逆天邪术。今日若因惧流言而惩忠良,明日便无人再敢言明真相。”
此时,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一名太监奔入跪报:
“城西再有人发狂!七人持刀闯衙,口中哼唱怪调,已被制服。但他们口中皆含铜片,与昨日庙中尸体所含相同!”
魏渊立即抓住机会:“听见了吗?这便是她惹出的祸事!证据未明,百姓已遭殃!”
凌惊鸿冷笑一声,抬手示意。
“传守卫队长。”
片刻后,一人入殿跪下。
“启禀陛下,小人昨夜奉命查验庙中七具尸体。其口含铜片经太医院辨认,材质与魏府所发‘安魂符’完全一致。且门槛所留脚印亦可对应,乃魏府豢养的异族死士所穿之靴。”
他抬头补充一句:“小人曾在魏府当差,对此识得真切。”
殿中顿时一片骚动。几名原支持魏渊的大臣悄然退后半步。
魏渊怒喝:“胡言乱语!区区守卫,竟敢污蔑当朝宰辅!”
凌惊鸿神色不动,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边缘微黑,似有血渍,表面刻有细密的符文。
“此玉出自冷宫鬼魂之手,亦是换命仪式中‘承命者’的凭证。可请钦天监与太医院共同查验,确认其是否有毒,是否残留前朝血脉痕迹。”
她高举玉佩,声如清泉:“陛下若不信,可当场验证。我若有半句虚言,甘愿伏诛。”
大殿一片寂静。
萧彻终于开口:“皇后所言,可有其他佐证?”
凌惊鸿望向他:“有。控魂铃现存宫中密匣,其纹路与玉佩完全契合。若陛下准许,我可现场演示二者能否共鸣。”
皇帝凝视玉佩良久,未语。
魏渊忽而冷笑:“荒唐!一块残玉,几句空谈,就想扳倒一品重臣?你不过妇人之身,有何资格干预朝政?”
凌惊鸿直视着他,眼神平静如水。
“因为我知晓,你在家中连设七日法事,并非祭祖,而是压制换命血祭的反噬。”
“因为我知晓,你每月初七必私会一名戴斗笠之人,来自北境荒庙,是‘幽骨门’余孽。”
“更因为我知晓——”
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你书房第三排书架之后,藏着一面铜镜。镜背刻有‘代承者名录’,第一个名字,便是你自己。”
魏渊瞳孔猛然收缩。
皇帝霍然站起身。
“所有证据封存。”
“彻查魏府往来文书。”
“暂停魏渊理政之权,待查实后再议。”
圣旨既下,魏渊僵立原地,欲言又止,最终只发出一声闷哼。两名禁军上前,将其带离。
退朝钟声响起。
凌惊鸿走出大殿时,阳光正好。她未乘轿辇,一路步行回府。沿途宫人纷纷低头避让,有人悄悄注视她的背影。
云珠在宫门口等候。
“小姐,你赢了。”
凌惊鸿未应,只是将手中的玉佩握得更紧。
顾昀舟在府中得知消息,一脚踢翻茶几。
“成了!我就知道她行!”
他抓起酒壶猛灌一口,呛得咳嗽不止。
“快!备酒!我要庆功!”
北狄使馆内,巴图鲁正饮酒。手下低声禀报朝会情形。
听完,他咧嘴一笑。
“这女人,比我们北狄的女萨满还狠。”
放下酒碗,目光渐凝。
“日后若她掌权,不可轻视。”
凌惊鸿回到主院时,天光未暗。
她将玉佩放入木盒,锁进柜中。
云珠端来饭菜,她未曾动筷。
“小姐,吃点东西吧。”
凌惊鸿摇摇头。
“等阿鲁巴回来。”
话音方落,院门被推开。阿鲁巴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新伤,嘴角破裂。他站在门口,未再靠近。
凌惊鸿起身,走向他。
“你回来了。”
阿鲁巴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上。信封泛黄,边角焦灼。
凌惊鸿接过,指尖轻轻抚过封口。
她没有拆开。
只是将它贴在胸口,静立良久。
然后她说:“我们还有事要做。”
阿鲁巴一手按住刀柄。
凌惊鸿转身走入屋内。桌上铺着一张地图。城西、冷宫、魏府、宗庙旧址,皆已经被圈出。
她执起炭笔,在魏府旁画下一记叉号。
又在宗庙位置,写下两个字: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