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子里就起了雾,白花花的一片,把树都裹得毛茸茸的。草叶上挂着露水珠,顾慎之走在前面,裤脚扫过草丛,“哗啦”一声,水珠就全溅了起来,打在脚踝上凉丝丝的。
“醒醒,佳贝。”他回头时,赵佳贝怡还靠在岩石上打盹,睫毛上沾着点白霜似的露水,“该走了,趁天亮好赶路。”
赵佳贝怡迷迷糊糊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喉咙干得发紧。她活动了下胳膊,昨天在暗河里扒石头太使劲,现在抬起来还酸溜溜的。“那空间……还是有点沉。”她小声说,试着往丹田处探了探,像揣着块湿棉花,提不起劲。
“没事,慢慢养着。”顾慎之递过来半块干粮,“先垫垫肚子,前面找着溪水再喝水。”他自己也咬了口饼子,硬得硌牙,“昨晚我看了地图,顺着山谷往下走,准能碰着路。”
俩人一起动手收拾东西。顾慎之把火堆扒开,用泥土盖得严严实实,连点火星子都没留,又用树枝把他们踩过的脚印扫平。“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边扫边说,“扎昆那帮人跟疯狗似的,保不齐还在后面追。”
赵佳贝怡把背包甩到肩上,背包带磨着昨天被石头硌红的肩膀,有点疼。她跟上顾慎之的脚步,眼睛不自觉地往四周瞟——林子里静得很,只有鸟叫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可那空间总在隐隐提醒她,周围藏着说不清的危险。
走了没多远,顾慎之突然停了脚,弯腰从草丛里捡起个东西。赵佳贝怡凑过去一看,心猛地一沉——是个钢盔,锈得发绿,边缘瘪了块,上面还沾着干硬的黑泥,看着有些年头了。“这是……”
“远征军的。”顾慎之的手指摸着钢盔内侧,那里有个模糊的徽记,“你看这样式,是英式钢盔,当年远征军不少人戴这个。”他把钢盔轻轻放回原处,“这地方,以前肯定打过仗。”
再往前走,战争的痕迹越来越扎眼。路边有被炮弹炸断的树干,茬口焦黑,像被啃过似的;有几棵树被铁丝捆在一起,应该是临时搭的掩体,木头都烂得快散架了,铁丝锈成了红疙瘩。
最让人心里发堵的是山坡上那个小土包。土包前立着块木板,风吹日晒得裂了缝,上面的字糊得看不清,就剩个青天白日的印子还能辨认。旁边长着丛野菊花,黄灿灿的,在风里摇摇晃晃。
赵佳贝怡站在土包前,脚像被钉住了似的。她想起爷爷说过,当年他跟着部队往缅甸走,好多弟兄都没回来,有的连个坟头都没有。“他……连名字都没留下啊。”她声音有点发颤。
顾慎之没说话,从旁边摘了朵野菊花,轻轻放在木板前。“不管是谁,都是为了打鬼子在这儿躺着的。”他拍了拍赵佳贝怡的肩膀,“咱把事办好了,才对得起他们。”
赵佳贝怡点点头,跟着他往下走,脚步却重了不少。
太阳爬到头顶的时候,俩人正饿得发慌,打算找个石头歇脚,顾慎之突然拽了她一把,往树后一躲:“嘘!听!”
赵佳贝怡屏住呼吸,果然听到远处传来动静——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骡马“哼哼”的响鼻声!她的心“咚咚”跳起来,扒着树干往外瞅。
原本被浓雾笼罩的小路渐渐清晰起来,一支队伍缓缓地出现在视野之中。这支队伍人数并不多,大约只有二三十个左右,但他们身上那身灰色的军装却显得十分破旧不堪、满是尘土。许多人的手臂都用绷带缠绕着,有些人甚至需要依靠拐杖才能艰难前行,每一步都显得异常缓慢而吃力。
在队伍的中央,可以看到几匹骡子正默默地走着,它们的背上驮着一些沉重的箱子,这些箱子被厚厚的油布遮盖住,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此外,还有几名身着白色大褂的身影也夹杂在其中,他们的背上背负着装满各种药品器械的药箱。然而令人惋惜的是,这些洁白的大褂早已沾满了泥土以及暗红色的污迹,仿佛与整个队伍一同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洗礼。
“是远征军!”赵佳贝怡眼睛一亮,又赶紧捂住嘴,“好像是伤兵队伍!”
顾慎之也看清楚了,眼里闪过丝光:“机会来了。”他快速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又帮赵佳贝怡把乱头发理了理,“等会儿我说咱是逃难的大夫,从芒市跑出来的,你别多话,看我眼色行事。”
赵佳贝怡点点头,手心全是汗。
俩人从树后走出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狼狈又无害。
“站住!什么人?!”队伍里立刻有人喊,声音嘶哑。几个还能端枪的士兵“哗啦”就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手都在扳机上,看着挺紧张。
顾慎之赶紧举起双手,脸上堆着点怯生生的笑,用带着点江浙口音的官话喊:“别开枪!自己人!我们是逃难的大夫!从芒市那边跑出来的!”
队伍停了下来。一个戴眼镜的老头从中间走出来,头发白了大半,眼镜片裂了道缝,用线缠着。他穿着白大褂,看着像个军医,走到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上下打量着:“从芒市来?那边现在啥情况?听说被乱兵占了?”
“可不是嘛!”顾慎之叹了口气,演得跟真的似的,“被个叫扎昆的恶霸占了,横得很!我们俩是城里医院的,他非要抓我们去给他当私人大夫,不给老百姓看病!我们不从,他就动刀子,没办法,只能跑啊,躲进山里好几天了,差点没饿死。”
赵佳贝怡在旁边配合着,脸色发白,声音有点抖:“长官……我们跑的时候,在山里瞅见些事,好像……好像跟前线的弟兄们有关系,挺要紧的。”她故意没说透,眼睛里带着点急,又有点怕,像个吓坏了的小姑娘。
那老军医和旁边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对视了一眼。那军官一条胳膊吊在脖子上,绷带渗着点红,脸晒得黝黑,下巴上全是胡茬,看着挺凶,眼神却利得很,像刀子似的刮过他们俩。
“跟前线有关?”军官往前跨了一步,声音沙哑得像磨沙子,“啥意思?说清楚!要是敢撒谎……”他没说完,但那眼神够吓人的。
顾慎之看时机差不多了,脸上的笑收了,压低声音,神情严肃:“我们躲在山里的时候,无意中撞见扎昆和日本人勾搭!
他们在山坳里搞了个据点,藏得严实,好像在造一种药……不对,是毒药!能混在药里,人吃了就生病,还能传给别人!我们听见他们说……说要弄到前线来害咱们的人!”
“啥?!”那军官和老军医都变了脸。老军医手里的药箱“咚”地磕在地上,他也没顾上捡,快步走到顾慎之面前,眼镜都滑到鼻尖了:“你说啥?毒药混进药品里?这……这可不能乱说!”
“千真万确!”赵佳贝怡往前站了半步,眼神亮得很,带着急,“我们亲眼看见的!那玩意儿是绿色的液体,闻着有点腥,他们还拿动物做实验,刚注射进去就抽搐,看着特吓人!要是真混进伤兵的药里,后果不堪设想啊!我们就是知道这事太要紧,才拼死想找队伍报信!”
她说得又急又快,眼泪都快出来了,看着不像是装的。那军官死死盯着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他们从里到外看个透。顾慎之和赵佳贝怡也不躲,就那么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全是急和真。
过了好一会儿,那军官才松开攥紧的拳头,扭头对老军医说:“李医官,你看……”
李医官推了推眼镜,走到赵佳贝怡跟前,问:“姑娘,你也是学医的?西医?”
“是!”赵佳贝怡赶紧点头,“我是军医学校毕业的,学的外科,也懂点流行病学,就是研究传染病的。”她把现代的知识往这个时代靠了靠,“像疟疾、霍乱这些,都学过怎么防治。”
李医官点点头,又问了几个关于伤口处理和消毒的问题,赵佳贝怡都答得滴水不漏,甚至还纠正了他一个关于绷带包扎的小错误。
“王连长,”李医官转过身,对那军官说,“我看不像假的。这姑娘说的那些知识,不是随便能编出来的。而且这事太大,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得赶紧报给团部!”
王连长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对顾慎之和赵佳贝怡说:“行!我信你们一回!跟我们走!我们是新编x师卫生连的,正往后方野战医院撤。到了那儿,你们把情况跟院长和团长说清楚!要是敢耍花样……”他拍了拍腰间的枪,“别怪我不客气!”
“不敢不敢!”顾慎之连忙点头,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松了口气,“谢谢长官!谢谢长官!我们一定把知道的全说清楚!”
俩人跟着队伍往前走。骡子身上的药箱散发着淡淡的酒精味,混着牲口的汗味,闻着却让人安心。
赵佳贝怡走在李医官旁边,听他叹着气说:“药品本来就缺,从前线运到这儿,路上要走半个月,还经常被土匪抢。要是再出这种事……唉,不敢想啊。”
“李医官,”赵佳贝怡小声问,“你们这是从哪儿撤下来的?伤兵多吗?”
“从松山那边下来的,”李医官叹了口气,声音发颤,“打了快俩月,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能活着撤下来的,都是命大的。”他指了指前面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士兵,“那娃才十九,腿被炮弹炸伤了,怕成残废,哭了好几宿。”
赵佳贝怡没说话,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怎么让上面相信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的事?怎么让他们愿意出兵去端扎昆的老巢?还有清水百合,她那么狡猾,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计划泡汤……
前路,还长着呢。
但至少现在,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队伍里士兵的咳嗽声、骡马的响鼻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军号声,都透着股活生生的劲儿。赵佳贝怡抬头看了看天,云散了些,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她碰了碰顾慎之的胳膊,低声说:“你看,天晴了。”
顾慎之抬头看了看,笑了笑:“嗯,路还能走。”
队伍继续往前走,脚印踩在泥地上,深深浅浅,朝着远方延伸。他们带着用命换来的秘密,一步步走进了这场波澜壮阔又血肉横飞的战役里。命运的轮盘,吱呀作响地转了起来,朝着该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