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渊那句“亲手铸下的私刑”，如同九天之上劈落的寒冰雷霆，裹挟着焚尽罪孽的怒火与洞穿人心的森寒，狠狠砸在周扒皮周永福的天灵盖上！他最后那层卑劣的画皮被彻底撕得粉碎，露出内里腐烂流脓的污秽本质！公堂内外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周扒皮如同一滩被抽掉了脊梁的烂泥，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地砖上，肥硕的身躯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抽气，浑浊的眼珠彻底失了焦距，空洞地瞪着公堂顶梁，仿佛魂魄已被那诛心之言彻底震散碾碎。
堂下左侧跪着的周府女眷，此刻更是抖如秋风中的败叶。恐惧如同冰水浇头，浸透了她们的骨髓，几个胆小的姨娘白眼一翻，无声无息地软倒，被衙役面无表情地拖到角落。被毒哑的三姨太玉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瘫软的周扒皮身上，喉咙深处滚动着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呜咽，那声音里淬满了刻骨的毒恨和一丝扭曲的、近乎解脱的疯狂。
堂外黑压压的人群，在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猛地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愤怒狂潮！
“杀千刀的畜生！剐了他！”
“百多条娃娃的命啊！活活折磨死的！”
“点天灯！下油锅！”
“杀！杀！杀了他！”
愤怒的咆哮、哭喊、咒骂汇成一股实质般的声浪洪流，狠狠撞击着公堂的门窗梁柱！衙役们手中的水火棍重重顿地，“咚咚咚”的闷响如同战鼓，竭力压制着汹涌的民愤，每个人脸上都刻满了激愤的赤红。
“肃静！”惊堂木再次炸响！声如裂帛！陆明渊深潭般的眼底冰封千里，威势如山岳倾压，强行将那沸腾的怒海压下片刻。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堂下，最终落在那三个蜷缩在矮榻厚毯中、依旧抖若筛糠、如同惊弓之鸟的孩子身上。最大的男孩小豆子怀里，那深青色的螭纹玉匣散发着幽幽冷光，如同蛰伏的毒蛇之眼。
“带冰俑！”陆明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四名衙役极其小心地抬着两个用厚厚棉被严密包裹的沉重木箱，踏入森严的公堂。棉被掀开的刹那，一股刺骨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散了公堂的燥热与血腥！那两尊从周家密室深处运回、以诡异玄冰封存着孩童尸身的冰俑，赫然暴露在昏黄的烛火与门外透入的惨白天光之下！冰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雪霰般的白霜，冰层之下，孩童那扭曲到极致、永远凝固在绝望深渊的痛苦面容若隐若现，如同被时间诅咒的琥珀，无声地控诉着地狱的残酷。
堂外汹涌的人群瞬间被这森寒景象攫住，咒骂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交织着震惊、恐惧和深切的悲悯，死死钉在那两尊如同从九幽寒渊中搬出的地狱造物上。
陆明渊的目光投向矮榻上的三个孩子，声音刻意放得低沉和缓，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小豆子，石头，妞妞。”他清晰地唤出了名册残卷上那三个沾染血泪的名字，“莫怕。看看那冰里的人…可还认得？”
三个孩子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本能地将毯子裹得更紧，小脑袋拼命往王伯和老嬷嬷带着老人斑的怀里钻，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恐惧，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梦魇，再次将他们拖入无边的黑暗。
就在这绝望的死寂几乎要将三个孩子彻底吞噬之际，一个清冷却异常温和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阴霾的一缕微光，轻轻拂过公堂：
“妞妞…不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济春堂内室门口，沈清漪由玲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倚着门框站在那里。她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唇上不见一丝血色，单薄的身形在宽大的素色衣裙里显得愈发伶仃，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如同大病初愈。然而，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燃起的星火，异常柔和，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能抚平惊涛的安宁力量，静静地凝视着那个叫妞妞的、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
“小姐！您还是去休息吧！”玲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小脸煞白，搀扶的手更用力了些，“您快回去躺着！您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啊！” 她看向沈清漪的眼神满是心疼和不容置疑的担忧。
沈清漪微微摇头，示意玲珑噤声。她的目光依旧温柔地锁着妞妞那双写满恐惧的空洞大眼，声音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却清晰地传入公堂每一个角落：“妞妞…你看…冰里那个姐姐…她…是不是…总把最后半块硬饼子…偷偷藏起来，夜里塞给你暖肚子？”
妞妞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那拼命往老嬷嬷怀里钻的动作瞬间停滞！沾满泪痕和污迹的小脸，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迟疑，从毯子的缝隙中抬起了一点点。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仿佛有什么被尘封的东西，被这轻柔的话语撬开了一丝缝隙，透出难以置信的迷茫和一丝微弱的、几乎熄灭的光。
沈清漪苍白如纸的脸上，努力地、极其微弱地弯起一丝安抚的弧度，如同冰雪初融时第一道脆弱的裂痕。她的声音更加轻柔，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唤醒灵魂深处记忆的魔力：“那个姐姐…她叫…丫丫…对不对？她…她左边手腕上…是不是…常年系着一根褪了色的、磨得起毛的…红头绳？那是她娘…最后留给她的…”
“丫丫…姐姐…”妞妞的喉咙里，终于艰难地挤出两个如同蚊蚋、却清晰无比的音节！她空洞的眼睛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淹没！小嘴猛地一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令人心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老嬷嬷温暖的怀抱，连滚带爬地扑向左边那尊寒气森森的冰俑！她小小的、冻得发红的手掌不顾刺骨的冰寒，拼命拍打着坚硬如铁的冰面，发出令人心碎的“啪啪”闷响！
“姐姐！姐姐你醒醒！妞妞怕！妞妞好怕啊！他们把妞妞关在黑屋子里！好黑！好臭！妞妞找不到你！姐姐！你醒醒啊！呜呜呜…你答应带妞妞回家的！你答应过的！骗子！姐姐大骗子！哇——！” 妞妞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点燃了沉寂火山的引信！
一直死死抱着螭纹玉匣、如同石化般的小豆子，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他那双被恐惧冻结的空洞眼睛，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钉在右边那尊冰俑中、那个身形稍高、依稀能看出眉清目秀轮廓的男孩身影上！冰层下那凝固的痛苦表情，与他记忆深处那张总是带着温暖笑容、说要保护他的脸庞瞬间重叠！
“虎…虎子哥！”小豆子发出一声如同心胆俱裂的幼兽哀嚎！怀里的玉匣“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右边冰俑前，小小的拳头带着绝望的力量疯狂捶打着坚冰，鼻涕眼泪糊满了肮脏的小脸！“虎子哥！我是豆子！你看看我！你看看豆子啊！你说要带我去看花灯的！你说要给我买最大糖葫芦的！虎子哥！你起来！你起来啊！我不要糖葫芦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起来！呜呜呜…你说话不算数！大骗子！大骗子！” 小豆子的哭喊声嘶力竭，充满了被整个世界背叛的绝望。
一直沉默发抖、蜷缩如虾米的石头，看着两个伙伴如同扑火的飞蛾般扑向冰俑，看着冰层下那两张同样稚嫩却永远凝固在痛苦深渊中的脸庞——柱子憨厚的圆脸，小六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细长眼睛…他那被极致的恐惧和麻木封存的心防，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炸碎！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烈嚎叫，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额头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撞击着冰冷坚硬的地砖，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咚咚”闷响！嘴里含糊不清地哭喊着，字字泣血：“柱子…小六…火…好烫…铁链…好重…跑…跑不了…呜呜…娘…娘…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啊…啊啊啊——！”
三个孩子凄厉绝望到极致的哭喊，如同三把烧红的、淬了毒的钢刀，狠狠捅穿了公堂内外每一个人的心脏！那哭声里蕴含的无边恐惧、撕心裂肺的思念、被彻底碾碎的信任、以及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灵魂！
“丫丫！我的丫丫啊——！”堂外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如絮的老妇人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刺破苍穹的悲鸣！她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左边冰俑中那个系着红头绳的女孩轮廓，浑浊的老泪瞬间决堤！“我的心肝！我的肉啊！天杀的畜生！挨千刀的周扒皮！你还我孙女！还我的丫丫啊——！”老妇人哭喊着，如同疯魔般就要往公堂里冲，被衙役死死拦住，最终瘫倒在地，枯瘦的拳头疯狂捶打着冰冷的地面，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那哭声如同杜鹃泣血，闻者无不心碎！
“虎子！我的儿啊——！”一个身材魁梧、满脸风霜的汉子挤到人群最前面，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右边冰俑中那个稍大的男孩，虎目含泪，嘴唇剧烈哆嗦着，胸膛如同拉破的风箱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吼不出来，只有粗重得如同濒死般的喘息和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压抑到极致的野兽悲鸣！
如同点燃了沉寂已久的火药桶！更多被压抑了太久的悲声、哭喊、咒骂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熔岩，从人群中轰然爆发！那些失去了骨肉的父母亲人，那些被“冤魂索命”谣言日夜折磨的街坊邻里，那些心中尚存一丝温热良知的百姓…积压了数月的悲痛、愤怒、恐惧、绝望，在这一刻，被那两尊冰封着至亲骨肉的残酷造物、被那三个幸存孩子撕心裂肺的控诉彻底点燃、引爆！
哭声！
震耳欲聋、撕心裂肺、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哭声！
如同灭世的洪流，瞬间吞没了整个公堂内外！妇人的哀泣肝肠寸断，壮汉的悲鸣如同困兽，老者的恸哭如同丧钟…汇成一片绝望的、无边无际的悲恸之海！这哭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如雨落下，震得“明镜高悬”的鎏金匾额都在嗡嗡哀鸣！公堂之上，仿佛连空气都在这滔天的悲声中颤抖、哭泣！
就在这片撼天动地的悲声哭海之中，那两尊冰封着孩童尸身的玄冰俑，在公堂摇曳的烛火与门外惨白天光的共同映照下，表面覆盖的厚厚白霜，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冰层融化的水珠，如同无声的泪水，顺着冰俑孩童那永远凝固着痛苦绝望的面庞轮廓，缓缓滑落、汇聚、滴淌…在烛光与天光的交织下，折射出冰冷刺骨、却又晶莹剔透的泪光。
而就在那冰泪滑落、冰层变得愈发透明的刹那，冰俑孩童尸身背部那原本被厚厚冰霜覆盖、刻着受虐日期的位置，在融化的冰水浸润下，其下掩盖的图案纹理，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古老、极其神秘、绝非普通刻痕的…青铜器物上的蟠虺纹路！那纹路的一角，在泪光中若隐若现，仿佛通往一个更加幽深、更加古老的秘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