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度春播秋敛、霜雪更迭,时光竟似檐角漏雨,眨眼便将五年光阴淌得没了踪迹。暮春的雨丝缠了整月,将李府庭院里那株一年前移栽的海棠泡得发沉,花瓣落了满阶,像铺了层碎雪。西跨院的卧室里,沉香炉燃着半截残香,烟丝袅袅往上飘,却连大夫人苏婉的衣角都没惊动 —— 她已经这样坐在梳妆台前三个时辰了。
铜镜里映出的容颜仍让人心颤:黛眉如远山,肌肤胜凝脂,哪怕只穿着素色襦裙,垂在肩头的青丝也衬得她脖颈愈发莹白。可那双曾让李绍雄魂牵梦萦的杏眼,此刻却空茫茫的,既不看镜中的自己,也不理会窗外飘进来的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在一层看不见的雾里。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梳妆台的木纹,指甲缝里嵌了点木屑,也浑然不觉。
“夫人,该喝药了。” 丫鬟小蝶端着药碗进来,声音放得极轻。这一年来她看着夫人从嫁进门就没有笑过,每日都是这副痴傻模样,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药碗刚递到苏婉面前,门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 —— 二妾柳氏和三妾苏氏挎着食盒走了进来。
“姐姐还没喝药呢?” 柳氏捏着帕子,眼神却在苏婉脸上打转,语气里藏着几分讥诮,“也是,这般模样,喝不喝药倒也没差。” 说着,她从食盒里拿出块糕点,故意凑到苏婉鼻尖:“这是厨房新做的芙蓉糕,姐姐要不要尝尝?” 苏婉毫无反应,只是目光依旧盯着地面。柳氏嗤笑一声,手一松,糕点掉在地上,被她踩着碾了碾:“可惜了,姐姐不赏脸。”
苏氏则走到梳妆台前,拿起苏婉的银梳,假模假样地要帮她梳头,梳齿却故意勾住发丝,猛地一扯。苏婉的身子晃了晃,仍是没出声,只是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小蝶看得攥紧了拳头,却不敢作声 —— 上个月她劝了柳氏一句,就被李绍雄罚去柴房跪了一夜。
这时,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李绍雄穿着常服走了进来。他如今已是承节郎,眉宇间多了几分官威,只是看向苏婉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惜,反倒带着点审视的意味。“你们在做什么?” 他开口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柳氏立刻换上娇柔的神色,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老爷,我们就是来看看姐姐,可姐姐还是老样子,连我们都不认得了。” 苏氏也跟着附和:“是啊老爷,方才我想帮姐姐梳头,她都没反应呢。”
李绍雄的目光落在苏婉被扯乱的发丝上,又扫过地上被踩碎的糕点,喉结动了动,竟没说什么,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景。他想起这一年来,自己带苏婉四处求医,可不管是太医还是民间郎中,都查不出她痴傻的缘由。更让他恼火的是,苏婉虽痴傻,力气却大得惊人 —— 有次他借着酒意想亲近她,她没回头,只轻轻一扬胳膊,就将他推得撞在博古架上,碎了两个青瓷瓶。自那以后,他便断了亲近的念头,纳了柳氏和苏氏。
如今看着苏婉被两个小妾刁难,他心里竟有种莫名的快意 —— 仿佛这样,就能抵消她拒绝自己的挫败感。柳氏见他不反对,胆子更大了,拿起食盒里的蜜饯,掰了一小块要喂苏婉,却在她嘴边停住,故意将蜜饯汁滴在苏婉的襦裙上:“哎呀,姐姐的裙子脏了,这料子可是老爷当年特意给姐姐买的云锦呢,真是可惜。”
苏婉还是没反应,只是双眼依旧无神地睁着。小蝶偷偷抹了把眼泪,转身退到门外 —— 她实在看不下去,也不敢再看。雨还在下,打在窗棂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像在为这深宅里的悲凉低声啜泣。李绍雄站在窗边,听着屋内柳氏和苏氏的嬉笑声,以及苏婉偶尔无意识的细微动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