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与王熙凤商议开源之策,一拍即合。王熙凤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得了贾琏的首肯和支持,更是干劲十足。当日便遣了心腹陪房来旺夫妇,带着得力的小厮,持了荣国府的名帖,前往通州码头,细细打探那处库房及旁边废弃染坊的具体情形、地契归属、价格几何,务求隐秘周全。
贾琏则修书一封,命小厮送往韩偃三人暂居的客栈,邀他们过府一叙。他信中并未言明具体事宜,只道是答谢前番相助之情,并有些许俗务请教。
处理完这些,贾琏换了身家常的宝蓝色直裰,并未戴冠,只以一根玉簪束发,显得清爽利落。他信步走出院子,打算去贾母处请个安,顺便看看宝玉和姐妹们。
刚穿过穿堂,绕过插屏,便见几个清客相公,如詹光、单聘仁、程日兴等人,正聚在仪门内的倒厅里喝茶说话,个个面带红光,声音也比往日高了几分。见了贾琏,几人忙不迭地起身,堆着满脸的笑,拱手作揖,口称“琏二爷”,那态度比以往热络了何止十倍。
“琏二爷大喜!真真是少年英雄,为咱们贾家光耀门楣啊!” 詹光抢先奉承道,他惯会看人下菜碟。
单聘仁也捋着几根稀疏的胡须,摇头晃脑:“不错不错,琏二爷此番立下不世奇功,简在帝心,他日封侯拜相,亦未可知!我等与有荣焉,与有荣焉啊!”
程日兴更是直接,笑道:“二爷如今是四品大员,往后我等还要多仰仗二爷提携才是!”
贾琏心中明了,这些清客,平日里依附府上,混些嚼谷,最是消息灵通,也最是势利。往日原主在时,他们面上恭敬,心底未必瞧得上。如今自己显贵,他们便迫不及待地贴上来,既为沾光,也为探听风声。
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淡笑,既不显得过分亲近,也未拒人千里之外,只随意应付了几句:“诸位先生谬赞了,琏不过是尽忠职守,侥幸立功,全仗陛下洪恩。诸位都是府上老人,琏年轻识浅,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需诸位先生多多提点。” 这话说得客气,却也将界限划得清楚——是“府上老人”,而非他贾琏的私人幕僚。
几人闻言,脸上笑容更盛,连声道“不敢当”、“二爷太过谦逊”,心中却各自盘算开来,这位骤然崛起的琏二爷,似乎比想象中更难揣度。
打发了这几个清客,贾琏刚走到贾母院门口,便听得里面一阵笑语喧哗。小丫鬟见他来了,忙打起帘子。只见贾母正坐在榻上,搂着宝玉心肝肉儿地叫着,薛姨妈、王夫人、邢夫人、李纨、三春并宝钗、黛玉等都在座,满屋子珠围翠绕,花团锦簇。
见他进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贾母更是喜得眉开眼笑,招手道:“琏儿来了,快过来坐!正说你呢!”
贾琏上前一一见了礼,在贾母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宝玉见他来了,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摆弄衣带,似乎对这位于国有功的兄长并不如何感兴趣。
薛宝钗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端庄娴静,见贾琏目光扫过,便微笑着颔首致意,落落大方。她心中亦对这位表兄刮目相看,往日只道是个纨绔,不想竟有这般胆识能耐。
林黛玉则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穿着一件月白绣梅花锦袄,外罩一件青缎掐牙背心,越发显得身形纤细,楚楚动人。她手中捧着一个手炉,目光清凌凌地落在贾琏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她心思细腻,敏感多思,只觉得这位琏二哥哥,与从前印象中那个酒色之徒大不相同,眉宇间多了几分沉毅果决,少了几分浮华之气。
贾母拉着贾琏的手,对众人笑道:“你们瞧瞧,我这孙子,如今可是出息了!陛下亲口夸赞,升了四品官!咱们家可是好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王夫人捻着佛珠,含笑点头:“琏儿出息,是老太太的福气,也是咱们全家人的福气。” 她语气温和,眼神却有些复杂。贾琏的崛起,对她和宝玉而言,未必全是好事。
邢夫人也勉强笑着附和了几句,目光却不时瞟向王熙凤,见她容光焕发地坐在贾琏身旁,心中那股酸涩劲儿又冒了上来。
薛姨妈笑道:“可不是么!琏哥儿这般年轻有为,真是难得。凤丫头如今可是有靠了。” 她这话半是奉承,半是试探。
王熙凤闻言,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嗔了薛姨妈一眼:“姨妈快别打趣我了。” 手下却悄悄握了握贾琏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贾琏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对薛姨妈道:“姨妈过奖了。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宝兄弟天资聪颖,他日成就,必在琏之上。” 他顺势将话题引向宝玉,既全了礼数,也避免了过多聚焦于自己。
贾母果然被引开注意力,搂着宝玉道:“我这宝玉,也是个有造化的,只是性子惫懒些,不爱这些经济仕途。”
宝玉最厌烦这些,闻言蹙了蹙眉,扭着身子道:“老祖宗,好好的又说这些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众人见他这般,都笑了起来,气氛一时融洽。
又说笑了一阵,贾琏见贾母面露倦色,便起身告退。王熙凤也跟着一同出来。
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下,王熙凤低声道:“你瞧见了吧?如今你这一升官,府里府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连西府里太太,话里话外都透着小心。”
贾琏淡淡道:“树大招风,情理之中。我们只需稳住自身,谨言慎行,他们看久了,自然也就淡了。”
回到自家院子,刚喝了口茶,便有丫鬟来报:“二爷,奶奶,韩偃韩爷、柳七姑娘、石磊石爷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贾琏精神一振,对王熙凤道:“我请的客人到了。凤丫头,你若不介意,一同去见见?这几位都是江湖上的豪杰,前番多亏他们相助。”
王熙凤早就对这几个能助贾琏擒杀匪首的奇人异士充满好奇,闻言立刻点头:“好,我同你去。” 她吩咐平儿看好家,自己略整了整妆容,便随着贾琏往前厅走去。
前厅之中,韩偃三人并未坐下,而是站在厅中打量着厅内的布置。他们依旧是江湖人的打扮,与这国公府的富贵气象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
见贾琏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艳丽、气度不凡的年轻妇人,韩偃三人便知这定是贾琏的正妻,名满京城的琏二奶奶王熙凤了。三人抱拳行礼:“贾大人,贾夫人。”
贾琏忙还礼道:“韩兄,柳姑娘,石兄弟不必多礼,快请坐。” 又向王熙凤介绍道:“凤丫头,这三位便是前番在黑山仗义相助的韩偃韩兄,柳七柳姑娘,石磊石兄弟。”
王熙凤敛衽还了一礼,笑容得体,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过三人,见韩偃沉稳如山,柳七明媚飒爽,石磊冷峻寡言,心中暗赞,果然是人物。她笑道:“三位义士前番相助外子,妾身感激不尽。外子信中提及有些俗务请教,若有需妾身之处,但请直言。”
双方寒暄落座,丫鬟奉上香茗。贾琏也不绕弯子,便将欲在通州码头与人合伙经营南北货殖生意,苦于缺乏可靠且懂行的经办之人,想请韩偃三人代为引荐的意思说了出来。
韩偃闻言,与柳七、石磊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吟道:“贾大人欲行商贾之事,倒是一条稳妥的生财之道。江湖之中,三教九流,确实认识一些经营南北货的老行尊,为人也还可靠。只是……” 他顿了顿,“商人重利,且京畿之地,水深浪急,贾大人身份特殊,若贸然引入外人,恐有不妥。”
柳七接口道:“韩大哥说的是。依我看,与其寻外人,不如看看身边可有合适又信得过的人,再由我们从旁引荐些可靠的伙计、掌柜,岂不更稳妥?”
贾琏心中一动,看向王熙凤。王熙凤会意,微微点头,开口道:“柳姑娘此言有理。府中或有些积年的老家人,或是陪房,或许有可用的。只是这懂行又忠心的,一时却难寻。”
石磊忽然闷声开口道:“可靠,比懂行更重要。不懂可学。”
这话虽简短,却点中了要害。贾琏抚掌笑道:“石兄弟说得是!首要便是可靠忠心。既然如此,便有劳韩兄和柳姑娘、石兄弟,帮忙物色几位可靠的掌柜、账房和得力伙计。至于出面主持之人……” 他目光转向王熙凤,“凤丫头,你看府里或是咱们陪房中,可有稳重又有些见识的男丁?”
王熙凤脑中飞快过了一遍人手,沉吟道:“我陪房来旺和他浑家,倒是稳重心细,如今正派在通州打听消息。来旺之父原是府里管过田庄的,或许有些见识。只是这经商之道,终究是外行……还需有个老成持重的掌总才好。”
厅内一时陷入沉思。这合伙生意,牵头之人的选择,至关重要,既要可靠,又需有些能力和魄力,还要能平衡各方关系。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小厮高声禀报:“二爷,奶奶,东府里珍大爷过来了!”
贾琏与王熙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异。贾珍此时过来,所为何事?莫非,也与这骤然变化的局势有关?
贾琏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对韩偃三人道:“三位稍坐,我去迎一迎。”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王熙凤也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