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的话让房间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只是蠢蠢欲动?”陈启山率先打破沉默,粗壮的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意思是暂时没事?”
新月微微颔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动,一道只有他们能看见的月华在地脉图上流转:“就像冬眠的蛇,在惊蛰前的翻动。它醒了,但还没有到破土而出的时辰。”
陆见微仔细观察着那道月华轨迹,眉头微展:“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时间。”
“至少在最近的这段时间里,它是安全的。”新月确认道,袖中的噬魂链也恢复了平稳,不再发出警示的嗡鸣。
这个判断像是一颗定心丸,让众人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既然危机并非迫在眉睫,那么维持这来之不易的日常,便成了首要任务。
次日,恰逢镇上有大集。天刚蒙蒙亮,陆母就开始张罗。
“都去,都去!”她笑着往陈启山手里塞了个大竹篮,“启山力气大,多买些东西回来。见微,照顾好新月和倾城。”
于是,四人便跟着陆父陆母,汇入了前往镇上的热闹人流。乡间小路上,三轮车、自行车、步行的村民络绎不绝,彼此打着招呼,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集市上更是人声鼎沸,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的寒暄声交织在一起。陈启山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在一个卖竹编工艺品的摊子前驻足,拿起一个精巧的蝈蝈笼子看了又看。
“喜欢就买一个。”陆见微笑道。
陈启山却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将笼子放下:“看看就好。”他记得自己的身份,也记得这平静的日常是何等珍贵,不愿留下任何可能引人注目的不必要物品。
顾倾城则对地方特产更感兴趣。她在一位老婆婆的摊子前,仔细询问着某种干草的用途和炮制方法,并认真地用手机记录——这次是真的在做民俗调研的记录。她推眼镜的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冷静,但偶尔看向周围喧闹人群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新月安静地跟在陆见微身边,素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映着人间烟火的眼眸,却比平时灵动了几分。她看着陆见微熟练地挑选蔬菜,与摊主闲话家常,看着他给陈启山解释某种农具的用法,看着他为顾倾城挡开拥挤的人流……一种奇异的、类似安心的情绪,在她心间悄然滋生。在一个卖头饰的小摊前,陆见微停下脚步,拿起一支简单的木簪,簪头刻着浅浅的云纹。
“试试?”他看向新月。
新月微微一怔,没有拒绝。陆见微动作轻柔地将她银色的发丝挽起,用木簪固定。摊主老婆婆笑着夸赞:“哎哟,这姑娘真俊,这簪子配你正好!”
新月抬手轻轻碰了碰发间的木簪,指尖传来木质温润的触感。噬魂链在袖中异常安静。
回去的路上,陈启山提着满满当当的竹篮,里面装满了陆母采购的各类食材和日用品。他依旧抢着蹬三轮车,额角渗出细汗,嘴角却带着满足的笑。顾倾城坐在车斗一侧,平板上显示着刚刚录入的民俗资料,偶尔也会抬头看看路旁飞逝的田野风光。新月则坐在另一边,发间的木簪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依旧沉默,但周身那种非人的疏离感,似乎被这人间的烟火气冲淡了些许。
接下来的几日,生活节奏愈发平缓。
陆见微大部分时间陪着父亲,下地做些农活,或是整理家中的老旧物件。他在用实际行动,将这短暂的休憩时光,一寸寸刻进记忆里。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会在房中默默运转茅山心法,感应着地底那蠢蠢欲动却暂且无碍的封印,确保一切仍在可控范围内。
陈启山则成了陆母最得力的帮手。劈柴、挑水、修补院墙、甚至爬上房顶检查瓦片,所有需要力气的活计都被他包揽下来。他那身惊人的力气用在农活家务上,显得有些大材小用,但他却乐在其中,享受着这种被需要、能融入的平凡温暖。
顾倾城保持着她的理性与秩序。她将自己的“调研”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上午整理资料,下午有时会去村里走访一些老人,记录本地的传说故事。她的存在方式依旧低调而高效,但陆母已经会自然地给她多盛一碗汤,叮嘱她不要太劳累。
新月的变化最为微妙。她开始更主动地观察和学习。她会仔细看陆母如何腌制咸菜,会默默记下陆父修剪果树的要领,甚至在某天清晨,她独自一人将院子的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当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体内的太阴之力会不自觉地微微流转,让她做起事来事半功倍,却又巧妙地控制在常人难以察觉的范畴。她腕间的噬魂链变得越来越安静,仿佛也沉浸在这份宁静之中。
然而,平静的湖面下,暗流始终存在。
李振坤又来过一次,依旧是打着关心民俗调研进展的旗号,与顾倾城交谈时,话题总是不经意地绕到村子的历史、尤其是与水脉相关的话题上。他的目光依旧锐利,但似乎因为锁月阵暂时的稳定而失去了进一步探查的明确由头。
顾倾城的监测设备也捕捉到,后山那片被封锁区域的地脉能量读数,虽然总体平稳,但偶尔会出现极其细微的、规律的波动,像是某种沉睡巨兽平稳呼吸中偶尔一次较深的吐纳。她将数据加密保存,没有立即示警,因为一切迹象都表明,新月的判断是准确的——威胁尚在蛰伏。
这晚,月色格外皎洁。四人坐在院中纳凉,陆父陆母已经睡下。
“还有三天。”陆见微望着天心的月亮,轻声道。
陈启山正用一块磨刀石打磨着明天要用的柴刀,闻言动作顿了顿,嗯了一声。
顾倾城推了推眼镜:“基金会和零组的动向都在监控中,目前没有异常。”
新月安静地坐在井台边,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石缝间那些长势越发良好的银边草。她能感觉到,地底那古老的意识在月华最盛时,会显得稍微活跃一些,但依旧被层层封印束缚着,传递出的只是一种模糊的、沉睡中的躁动,远未到苏醒的时刻。
“三天时间,足够我们做好准备了。”陆见微收回目光,语气平静。
夜风吹过院中的柚子树,带来沙沙的轻响。井水在月光下映出粼粼波光,深邃而平静。这井畔十日的宁静,仿佛一块精心雕琢的琉璃,明知易碎,却也因此更显珍贵。他们都知道,返回深渊的时刻终将到来,风暴就在不远的前方。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月华如水的夜晚,他们还可以守护这片刻的安宁,积蓄力量,等待最终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