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郑旦骂伍
右相府里的饮酒交谈,仍是兴致高涨。端木赐兴致勃发,饶有兴致地讲述着,他出仕卫国为客卿时的一段经历……
此时,郑旦带着踏宫与驾风,火急火燎地奔向后宫通往前宫的唯一通口——“深门”。
这座大门,是在夫差继位后,由伍子胥授意修建的。门外宽里窄,门框宽而门扇小,由外到里,呈喇叭状,显得幽深,所以叫深门,其含义是劝诫夫差进入此门时,要“慎之又慎”。时间久了,夫差感到出入此门特别扭,就下令将前宫一侧的宽门拆除,仍保留着后宫一侧的窄门。窄门处由宫女们看护,宽门处由内卫把守。后宫律,妃嫔媵嫱,没有大王旨意,一律不得出宫门,何况守卫这里的卫士,都是伍子胥特意安排的。
郑旦令侍女打开窄门,她提起裙摆,迈出高高的门槛,与踏宫、驾风走向宽门。宽门前,两个衣甲鲜明,身材高大的卫兵,手按宝剑,横在了面前。
此时的郑旦,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站在卫兵面前,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闪开!”
两个卫兵,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郑旦想从一旁绕过去,被卫兵横跨一步拦着了,郑旦用力推,不仅推不动,反而被卫兵一挺身,推了个踉跄,不是踏宫搀扶,就可能摔倒。
郑旦发怒了,咬牙呵斥:
“敢推本宫娘娘!都给我闪开,不然我可要杀人了!”
两个卫兵依然丝毫未动,却把手中宝剑抽出半截,宝剑反射着火把的红光,明晃晃、寒森森。
踏宫、驾风早已耐不住性子,见卫兵竟敢拔剑,两人一步窜上去,两把吴钩一闪,两个卫兵倒地,鲜血喷溅,点点落在郑旦的脸上和洁白的衣裙上。
鲜血彻底激发了郑旦狂傲的野性,在她眼前再现了,当年自己与妹妹们背负弓箭,手握利刃,在丛林中追逐野兽的情景:前面忽地出现了一只,低垂着丑陋的头,猩红的眼睛里冒着凶光,獠牙晃晃的大野猪,她盯住野猪脖子下面不断收放的喉窝,就在野猪扑来,猛闪身的刹那间,把宝剑插进向了野猪。尽管没有插准,为此还掉了一把宝剑,但是受伤的野猪还是被吓跑了。
郑旦面色变得无比的冷艳,她弯下腰,一手拾起宝剑,一手抓起卫兵的兜鍪,双眼盯着前方,说声:
“跟我来!”
三位全身透着煞气的女人,谁也不答话,迈着急促的脚步,向王宫大殿奔去。
王宫后庭的守备卫士,比前庭少得很,路两旁只站着十多个手持火把的带剑卫士。卫士们被突然出现的三个身上沾血的女人吓懵了,急忙拦截。
踏宫、驾风一左一右挡护着,郑旦趁机抢到了通往正殿的台阶前。高高的台阶上顿时出现了一批卫士,执矛持弓。执矛的卫士并排着,步步迎面而来,持弓的卫士张弓搭箭,立在阶顶,身后的卫士也正围拢过来。
踏宫、驾风举着吴钩,冲向台阶高处。
郑旦紧跟在后面。看到如墙一般涌来的卫士,郑旦仰起脸,用尽全身的气力,尖叫:
“夫差,夫差——”
女人的尖叫声刺破了夜空,传进大殿。倚在龙案后面的夫差,敏锐地听到了这个声音,而且他听出来这是郑旦的声音,这个声音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尖刻中带着顽皮,悦耳又刺耳,整个王宫里还有谁敢直呼他的名字的!
此时此刻听到郑旦如此的呼唤声,夫差一个激灵立起身来。大殿里的人都听到了呼喊声,但是只有伯嚭似乎听出来声音来自谁,他抬眼看夫差,夫差正焦急看着自己。伯嚭立刻起身,提着官服前摆来到后庭。
站在台上,伯嚭看到郑旦三人正在与卫士厮打,大吃一惊,急忙高喊:
“住手。”
然后慌忙下台来,对郑旦拱手,说:“敢问娘娘这是为何?”
郑旦并不答话,抬腿上台,直往大殿走去。
伯嚭对卫士呵斥:
“退下!”
还没忘了对踏宫、驾风说:
“二位一等侍卫,在门外稍等。”然后紧跟在郑旦后面,向大殿里走。
郑旦冲进灯火通明的大殿,直接站在夫差的前面,当着众多文武臣官,昂首挺立。大殿里的人,都被突然降临的郑旦吓懵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个个目瞪口呆。
只见郑旦左手提着滴血的兜鍪,右手提着滴血的宝剑,衣袖高挽,白纱裙上血迹斑斑,发髻散乱,面色煞白,目露寒光。
“大王。”偌大的王宫大殿里,回荡着郑旦清脆的话音:
“郑旦夜入前宫,只为一件事:西施娘娘突发重疾,危在旦夕,卫士又不敢传报,臣妾只好来请大王了!”郑旦说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曾眨动。
夫差闻听,慌忙起身欲出。
“大王且慢。”
眼前的一幕已经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伍子胥,用他标志性的声音说:“后宫患病,有御医诊视即可,何必因此而费国事。”
夫差站僵立着,迟疑着。
“相国大人,后宫的人就不是人了吗?”
郑旦身子转向伍子胥,冷冰冰地说:“你家老妇人偶患重疾,你可以甭管,怎么也让大王跟你学呢?”
郑旦早年就有与伍子胥斗一番的场景设想,此时心想:今日劝夫差出宫,不与他恶斗一番,绝对行不通。
伍子胥一听此言,立刻双目圆睁,如同喷火,站起身来呵斥:
“大胆郑旦,骚行淫妇,你狐媚大王,扰乱后宫,今日又违背律制,擅闯王宫,大闹王殿,捏造谎言,逼驾回宫,本相原不齿与妖女苟言,怎奈今日你送上门来,正是时机……”
下面的话应该是:来人,拿下!不过还没等他说出来,就见一团黑物,“呼”地迎面飞来。伍子胥凭他年轻时练就的功夫,闪身躲开。来物从他的颌下飞过,“咚”的一声砸到墙面,又反弹回来落在几案上,把笔墨竹简砸了个乱飞,之后又落到地面打转,定睛看时,正是郑旦提着的带着鲜血的兜鍪。
郑旦从小到大没有听人用这么粗鄙的话骂自己,她手指着伍子胥,咬着牙,瞪着眼,狂放中的郑旦被激怒了,胸中的怒火突然间爆发了。
“你这个白头老儿,皓首匹夫,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被楚国主人赶出家的一只丧家犬。为了你自己,你行刺前王僚,窃取相国之位;为了泄你自己的私愤,你挑动了祸国殃民的吴楚之战,无数军士黎民死伤,吴国还险些被夫概篡夺王位;你全无人伦,掘墓鞭尸,淫乱楚国后宫;你自恃立王有功,以家规当国法视当今大王为儿王;你心胸不比妇人宽容,行小人之举,行刺后宫娘娘,伤及太子妃;你只图个人安逸,置大王宏愿于不顾。”
说到这,郑旦收起手,双目微闭,面露轻蔑,上下打量了伍子胥一眼,继续说:
“像你这样一生只为自己,不顾及君臣黎民的小人,竟敢恬不知耻的自称是襟怀坦荡、圣人之才。你其行有损于体貌,其言有别于君子,其忠有愧于君王,其为有亏于黎民。连我这妇道人家,对你都嗤之以鼻。你已经枉费了多少粮帛,还赖活于世,恬着老脸立在这堂堂光明大殿之上,你够格吗?”
郑旦这一通责骂,排山倒海般涌向伍子胥,让他感到透不过气,头晕目眩,一手扶着几案,一手指着郑旦,却说不出话来。
郑旦这一番痛骂,刻薄却有据,说出了不少人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也让不少人知道了原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一个弱女子,在威严的王宫大殿之上,面对群臣,勇敢地挑战了相国的权威与尊严,对伍子胥自信心是一次无情的打击,对他在人们心目中的人格与声誉是一次极大的伤害,可以说在这一刻,伍子胥的人气开始了逆转,他神圣不可侵犯、盛气凌人的气度开始动摇,他对王朝的影响力现实地开始下滑了。
夫差一直站着听完郑旦话,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解气的感觉。尤其“以家规当国法”一句,引起自己强烈的共鸣,伍子胥采用异常手段干涉他的后宫生活,使他极为光火。况且,伍子胥恃功自傲,擅权专行,公然反对他的立国战略,使他越加不能忍受。不过看看眼前被人骂得焦头烂额的老相国,夫差又心生不忍。吴国上下,前、后王朝的君王,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于是夫差板起面孔,高声说:
“来人,将郑妃即刻押入后宫,等候处置。搀扶相国回府歇息,其余人等继续议事。”说罢夫差急匆匆下台,向后宫走去。
夫差、郑旦走后,伍子胥缓过神来,喊来内卫统领掩烛,对他耳语:
“严把内城各门,任何人不得出城。”
掩烛问:
“是任何人吗?”
伍子胥坚定地说:
“非常时段非常处置,即使大王出城,也要及时通报我知。”说完,也匆匆离开回相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