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森严。李昊只带了孙狗儿和两名最精干的护卫,扮作贩马客商,混在入城的人流中,再次踏入这座危机四伏的雄城。与上次应召观礼不同,此次他是秘密潜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城门口盘查的兵卒明显增多,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行人,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按照孙狗儿事先的安排,他们入住了一家位于城东南角落、由黑风寨暗中控制的小客栈。客栈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见到李昊,只是微微点头,便将他们引入后院一间极其隐蔽的密室。
“首领,城内的眼线回报,钦差魏征的车驾已至百里外的驿站,最迟后日便可抵达朔方。”孙狗儿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张谦这几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频繁召集心腹密议,郡守府守卫增加了三倍不止。王贲将军那边倒是沉得住气,军营一切如常,但暗地里也加派了斥候,监视郡守府的一举一动。”
李昊默默听着,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敲击。魏征将至,张谦狗急跳墙,王贲静观其变,这潭水已经浑到了极点。他此行,就是要在这浑水中,摸到那条能救命的鱼。
“我们的人,能接触到魏征身边的人吗?”李昊问。
“很难。”孙狗儿摇头,“魏征以清廉刚直闻名,随行人员皆是心腹,沿途拒不见客,更不收礼。我们的人试图通过驿丞接触,连门都没进去。”
李昊并不意外。若魏征轻易能被收买,也就不值得他冒险前来。他要的,不是一个被收买的钦差,而是一个能看清事实的法官。
“张谦准备如何构陷我们和王贲?”李昊切入关键。
“他找了几个曾被我们剿灭的土匪头目的家眷,威逼利诱,让他们准备在钦差面前哭诉,指认王贲纵容我们‘滥杀无辜’、‘劫掠商旅’。还伪造了一些我们与‘胡商’来往的‘书信’,内容涉及盐铁走私。甚至……”孙狗儿顿了顿,声音更沉,“他可能想制造一起‘意外’,比如,让我们的人‘袭击’钦差卫队,坐实我们‘目无王法、袭扰天使’的罪名!”
好歹毒!李昊眼中寒光一闪。张谦这是要把他和王贲往死里整!
“王贲可知情?他有何应对?”
“王贲肯定知情。他的应对……很微妙。他加强了城防,尤其是钦差行辕周边的警戒,名义上是保护钦差安全,实则是监视和控制。另外,他似乎在暗中搜集张谦贪腐、勾结地方豪强、克扣军饷的证据。”
李昊心中了然。王贲这是准备后发制人,要用张谦的罪证来反制。而自己和王贲,既是潜在的盟友,也是互相利用、互相提防的棋子。王贲需要黑风寨的“战绩”来证明他治理边务有方,也需要黑风寨在必要时成为他攻击张谦的“刀”,但更可能在关键时刻将黑风寨推出去当替罪羊。
这是一盘凶险的棋,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李昊沉声道,“必须主动出击,让魏征听到我们的声音,看到真相。”
“如何做?”孙狗儿问。
“两条路。”李昊伸出两根手指,“其一,明路。想办法将一份陈情表,递到魏征面前。内容要翔实,言辞要恳切,陈述我寨保境安民之功,血战退胡之绩,以及……张谦构陷迫害、断我生路之实。但要绝对干净,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其二,暗路。”李昊目光锐利,“盯紧张谦派去执行‘意外’的人!若能当场擒获,人赃并获,便是铁证!届时,不仅可洗刷我们的冤屈,还能给张谦致命一击!”
孙狗儿倒吸一口凉气:“首领,这第二条路,太险了!万一失手,或者被反咬一口……”
“险中求胜!”李昊断然道,“若不兵行险着,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狗儿,你亲自去办第二件事,挑选最可靠的人手,像影子一样盯死张谦的心腹,尤其是那个王屯长!第一件事,我来想办法。”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动。孙狗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李昊则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布衣,戴上一顶破旧斗笠,悄然离开了客栈。
他没有去郡守府,也没有去将军府,而是来到了城西一处相对僻静的书画店。店主是一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老儒生,姓文,是陈老先生当年的同窗,因得罪权贵,罢官后在此隐居,以卖字画为生,为人清高,颇有风骨。此人,是李昊此行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李昊没有暴露身份,只称是北边来的学子,慕名前来求一幅字。在与文老攀谈中,他有意无意地提及北疆匪患、胡骑肆虐、民不聊生的现状,以及听闻黑风寨乡勇浴血奋战、保境安民的事迹,言语间充满敬佩与同情。文老起初只是随意应答,渐渐被李昊言辞中的悲愤与赤诚所动,尤其是听到张谦可能构陷忠良时,老儒生拍案而起,怒斥“奸佞当道,忠良蒙冤”!
见火候已到,李昊才袒露部分实情,恳请文老仗义执言,助他将一份陈述边民疾苦、揭露郡守不法的万言书,转呈给即将到来的钦差大人。他并未要求文老偏袒黑风寨,只求一个公正。
文老沉吟良久,看着李昊清澈而坚定的眼神,终于长叹一声:“老夫虽已不在其位,然士人之风骨犹存!若你所言属实,此事关乎北疆万千生灵,老夫岂能坐视?这万言书,老夫可代为斟酌润色,并设法通过故旧门生,递于魏御史案前!但丑话说在前头,若其中有半字虚言,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李昊心中大喜,深深一揖:“老先生高义,晚辈感激不尽!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妄,天诛地灭!”
取得文老承诺后,李昊立刻返回客栈,连夜与陈老先生书信往来(通过秘密渠道),将朔方情况、魏征将至、张谦阴谋及己方对策详细告知,请陈老速拟一份情理兼备、证据扎实的陈情表,火速送来。
与此同时,孙狗儿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张谦果然按捺不住,派王屯长暗中联络了一伙盘踞在城外的悍匪“一阵风”,许以重金,命其在魏征入城当日,于城西官道制造混乱,并伪装成黑风寨的人“袭击”钦差仪仗!孙狗儿的人已经盯死了王屯长和“一阵风”的匪首。
时机紧迫!李昊知道,决战的时刻即将到来。
两日后,朔方城南门外,旌旗招展,甲士林立。郡守张谦率领大小官员,王贲带领边军将校,皆身着官服,静候钦差大驾。气氛庄重而压抑。
辰时三刻,一支威严的仪仗队伍出现在官道尽头。队伍中央,一辆简朴却不失威仪的马车缓缓而行,车旁护卫个个神情冷峻,眼神锐利。钦差御史中丞魏征,到了!
张谦连忙率众迎上,满脸堆笑,言辞谦卑。王贲亦上前见礼,不卑不亢。魏征下车,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如电的官员,他扫视了一眼迎接的众人,神色平淡,只略略颔首,便在簇拥下准备入城。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城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和马蹄声!只见一伙约二三十人的蒙面悍匪,竟不顾官军阻拦,疯狂地冲向钦差仪仗!为首匪徒口中还高喊:“黑风寨的弟兄们!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杀了狗官!”
“保护钦差!”现场顿时大乱!护卫们纷纷拔刀,张谦故作惊慌,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王贲眉头紧皱,立刻指挥边军上前弹压。
然而,那伙匪徒还未靠近仪仗核心,斜刺里突然杀出一队身手矫健的黑衣人!这些人行动如风,配合默契,出手狠辣,专攻匪徒要害,顷刻间便将“一阵风”匪徒杀得人仰马翻,为首匪徒更是被生擒活捉!
混乱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张谦和王贲。
那队黑衣人迅速控制住场面,为首一人扯下面巾,露出孙狗儿冷峻的面容。他快步走到魏征马车前,单膝跪地,朗声道:“卑职黑风寨乡勇团哨探孙狗儿,奉团练使李昊之命,暗中护卫钦差大人!适才擒获欲图不轨、假冒我寨之名行刺天使的匪徒,请大人发落!另有重要人证物证,可证明此事乃郡守府张主簿指使,意在构陷忠良,惊扰天使!”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张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指着孙狗儿,浑身颤抖:“你……你血口喷人!” 王贲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深沉的思索,悄然示意手下控制住局面。
魏征端坐车中,面无表情,目光缓缓扫过张谦、王贲,最后落在孙狗儿身上,淡淡道:“将人犯、证据,一并带回行辕。相关人等,随本官入城,候审。”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在即将得逞的瞬间,被更凌厉的反击粉碎!朔方城的天,要变了!
而此刻,李昊正站在城中那家小客栈的阁楼上,远远望着城南方向的骚动平息,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棋局,已经布下,接下来,就看那位铁面御史,如何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