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第一个暑假来得猝不及防,蝉鸣刚漫过教学楼的屋檐,我就攥着成绩单跑回了老巷子。桃树已经挂满了青白色的小桃,风一吹,叶子就哗啦啦地响,像谁藏在树后,正踮着脚笑。
我刚把书包放在门口石阶上,就看见桃树下摆着个眼熟的牛皮纸信封——没有邮票,没有署名,封口处粘着片新鲜的桃叶,叶脉上还沾着晨露。我的心猛地一跳,蹲下去摸信封,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竟泛起一阵熟悉的凉意,和阿槐当年碰我发梢的温度一模一样。
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装了张纸。我捏着它坐在桃树下,阳光透过叶缝落在信纸上,映出淡淡的水痕,像有人写着写着,眼泪掉在了纸上。拆开信封时,一片干桃花从里面飘出来,是我三年前埋弹珠时,特意夹在铁皮盒里的那片——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会被他悄悄收起来。
信纸是泛黄的稿纸,字迹很轻,像是用铅笔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笔画里藏着少年人的局促。开头没有称呼,只写着“今天看见你跑过巷口,辫子晃得像当年的粉蝴蝶发绳”,我的眼泪一下子就砸在了“粉蝴蝶”三个字上——那是阿槐帮我摘下来的第一个东西,也是我记了十五年的念想。
“桃树长得比你还高了,”信上接着写,“你埋弹珠那天,我蹲在树根旁数了好久,数到第三十二片桃叶落下来,才敢把这封信偷偷放在你窗台。可你总忘了关窗,风一吹,信就掉进了花盆里,沾了土,我只好捡回来,等桃叶再长新的,再给你送过来。”
我想起这半年来,总在窗台发现莫名出现的桃叶——有时夹在课本里,有时落在笔袋上,我以为是风吹来的,原来都是他在一遍遍地试,想把话递到我手里。信纸翻到第二页,字迹忽然变深了些:“上周你在桃树下写作业,笔尖顿了三次,我就知道你又被数学题难住了。要是从前,我肯定会碰你的笔尖,可现在我怕吓着你,只好绕着桃树转圈圈,把解题步骤念给风听,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
风恰好吹过,桃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重复着什么公式。我想起上个月某个午后,我对着数学题发呆时,忽然灵光一闪想出了解法,原来不是我聪明,是有人在树后,把答案念了一遍又一遍。
信的最后没有落款,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今年的脆桃会很甜,你摘的时候要踮脚,别摔着——就像当年我教你摘槐树叶那样。”信纸的边缘画着颗小小的弹珠,蓝色的,像他老家后山的湖,也像他当年总攥在手里的那枚。
我把信纸按在胸口,眼泪打湿了纸上的弹珠图案。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句话:“弹珠在土里睡得很安稳,它们说,明年还要陪你看桃花。”发送时间是刚才,我蹲在桃树下拆信的时候。
夕阳把桃树枝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仿佛看见透明的少年坐在树杈上,手里拿着颗蓝弹珠,笑着对我喊:“傻丫头,哭什么?脆桃熟了,要不要赌一把,谁先摘到最甜的那颗?”
我擦干眼泪,踮起脚摘了颗最大的青桃,放在桃树下的石阶上——就像从前那样,给他留一颗最甜的。风穿过树叶,带来一阵桃花香,我知道,他没走,他只是换了种方式,陪着我,从夏天到春天,从少年到长大,从现在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