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落地时,我看见它边角处粘粘着半张折叠的画纸。伸手去捡的瞬间,指腹先触到了画纸上凹凸的线条——是爸爸手绘的游乐园地图,用的还是我小学时的蜡笔,蓝色的河流、粉色的旋转木马,连入口处卖的小摊都画成了胖乎乎的云朵形状。
“这是……”我把地图展开,忽然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从南门进,第三个路灯下有棵老海棠,等我。”字迹和信上的如出一辙,只是末尾多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是怕我看见会哭。
阁楼的风又吹了起来,窗帘轻轻擦过我的脸颊,像阿禾从前帮我拂去眼泪的动作。我抬头望向天窗,阳光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恍惚间竟看见一道透明的影子掠过,和记忆里阿禾蹲在槐树下看我写作业的模样渐渐重叠。
“我去找找看。”我把地图和信纸小心叠进书包,起身时碰倒了樟木箱上的铁皮饼干盒,里面滚出几颗裹着糖纸的水果糖——是阿禾总偷偷放在我书桌里的那种,草莓味的,糖纸已经褪色成了浅粉色。我捏起一颗放在口袋里,仿佛这样就能攥着他留下的温度。
游乐园离老城区不远,坐两站公交就到了。站在南门门口,我盯着眼前翻新的门楼发愣——地图上画的木牌门早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刷着亮黄色油漆的电动门,只有门口那排路灯还保留着旧样式,铸铁的灯柱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第三个路灯下果然有棵老海棠,树干粗壮得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枝桠上缀着零星的花苞,像撒了把碎星星。我刚走到树下,就听见身后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小姑娘,你也是来等人的?”
回头看见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买的馒头。她眯着眼睛打量我,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地图上时,忽然“呀”了一声:“这画儿……是老陈头画的吧?”
“您认识我爸爸?”我攥紧了地图,心脏猛地跳了起来。
老奶奶点点头,走到海棠树下,伸手摸着粗糙的树皮:“三十年前我就在这园子里卖茶水,你爸爸常带着个小男孩来,就站在这棵树下等你妈妈下班。那孩子眼睛圆圆的,总穿件灰布褂子,说要帮你爸爸‘看着’海棠树,怕别人摘花。”
我的呼吸顿了顿,口袋里的水果糖仿佛烫了起来。灰布褂子,眼睛圆圆的——那不就是阿禾吗?
“后来呢?”我追问着,声音忍不住发颤。
“后来啊,”老奶奶叹了口气,从布袋子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橘子递给我,“你爸爸走的前一天,又带着那孩子来了。那孩子蹲在树下哭,说怕你爸爸走了没人陪他玩,你爸爸就蹲下来跟他说,‘你帮我照顾好我闺女,等我回来,咱们三个一起坐旋转木马’。”
风轻轻吹过海棠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阿禾从前温柔的笑声。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我闹着要去游乐园,阿禾都会蹲下来陪我在院子里画旋转木马,说“等你再长高一点,咱们就去”。原来那时他就知道,爸爸早就和他约定好了要一起带我去。
“对了,”老奶奶忽然指着海棠树的树干,“你看这儿。”我凑过去,看见树干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陈禾”,中间还画着个小小的爱心,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刻字时的认真。
“这是你爸爸和那孩子刻的,”老奶奶说,“那天我问他们刻这个干嘛,你爸爸说,等他回来,要让这棵树作证,他没骗人。”
我伸手摸着那两个字,指尖能触到木质的纹路,像是触到了两个未曾说出口的约定。口袋里的水果糖不知什么时候化了,甜味从指缝里渗出来,和眼泪的咸味混在一起。
忽然,一阵风吹过,树上的花苞轻轻晃动,我仿佛看见两道小小的身影蹲在树下,一个拿着小刀刻字,一个举着半块橘子,笑得比阳光还灿烂。而我站在原地,手里的地图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背面“等我”两个字,在阳光下亮得有些刺眼。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你爸走之前,给你在游乐园的储物柜里存了东西,钥匙在老相册的第二十页。”
我猛地抬头看向游乐园深处,旋转木马的音乐隐约传来,像是阿禾在远处轻轻喊我的名字。